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前世,我,镇国大将军之女沈玉微。用我满腹的兵法韬略和家族的赫赫军功,将深爱的太子赵珩扶上皇位。
我曾满心欢喜,以为终能与他共享江山,却不想他心中最忌惮的,便是我沈家的权势和我那“过于聪慧”的头脑。
最终,一纸“后族干政”的罪名,换来我沈家满门抄斩,与一杯他亲赐的毒酒。
重生归来,面对即将出征的他,我敛起所有恨意,在他期盼的目光中,许诺为他日夜祈福。我在冰冷的祠堂为他守了三年长明灯,暗中为他扫平障碍,为他赢得北境。
他凯旋那日,荣光万丈,递给我的却是那纸熟悉的废后诏书。
看着他眼中那丝期待我崩溃的冷漠,我心中最后一丝对前世的悲戚也散尽了。
我缓缓摘下凤冠,轻声道:“也好,这江山,换个人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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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启王朝,建元五年,秋。
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傍晚。我跪在皇室宗祠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面前是那盏燃了整整三年的“镇国佑君长明灯”。火苗在青铜灯盏中安静地跳跃,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身后那排冰冷的灵牌上。
我伸出素白的手,熟练地拿起银签,轻轻拨了拨灯芯,让火光更亮了一些。然后,我端起旁边的小金壶,将清澈的灯油缓缓注入灯盏之中,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娘娘,您起来歇歇吧。地上寒气重,您的膝盖本就畏寒,这样跪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我的贴身宫女剪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心疼。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注视着那豆火光。这三年来,类似的话我听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
在满宫上下的眼中,我,大启王朝的皇后沈玉微,是一个贤德到近乎刻板的女人。
我的夫君,当今圣上赵珩,在三年前御驾亲征,讨伐北境的蛮族。从他离开的那天起,我就搬进了这间冷清的祠堂,日日为他诵经祈福,亲自照看这盏长明灯,三年来,风雨无阻,从未有一日懈怠。
人人都称赞我,说我是帝后情深的典范,是天下妻子的楷模。他们说,陛下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我。
我听着这些赞美,总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不知道,这盏灯,根本不是在为他赵珩祈福。这跳动的火光,也不是希望和庇佑。
这是为我沈家,那被满门抄斩、惨死在午门的三十六口冤魂,点的招魂灯。
我的思绪,飘回到了那场被我刻意尘封,却又夜夜在梦中重演的血色记忆里。
前世,我也是这样爱着赵珩。我是镇国大将军沈家的嫡女,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
我倾尽家族之力,用我父亲的赫赫军功,用我哥哥的满腔热血,更用我那在深闺之中学来的一点点纵横权谋之术,为他扫清所有障碍,将他一步步推上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他登基之初,内有藩王作乱,外有强敌环伺。是我,不眠不休地为他分析天下大局,为他制定平乱方略。是我哥哥沈珏,身先士卒,为他平定了一场又一场的叛乱。是我父亲,拖着年迈的身躯,坐镇京畿,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江山。
我们沈家,是他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
可当他皇权稳固,江山安定之后,这把剑,就变得太过锋利了。这面盾,也变得太过碍眼了。
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我永远也忘不了建元八年的那个冬日。他以“后族干政,意图谋反”的荒谬罪名,将我沈家满门下狱。我被软禁在坤宁宫,听着宫外传来午门方向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哀嚎。三十六口人,从我白发苍苍的父亲,到我刚刚定亲的妹妹,无一幸免。
最后,他派人给我送来了一杯毒酒。他甚至,吝于再见我最后一面。
端着毒酒的太监,是他身边最亲信的李福安。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说:“娘娘,陛下说,他曾真心爱过你。只是,帝王之爱,不能有半分的掣肘和威胁。”
我饮下那杯毒酒,烈火灼心,五脏俱焚。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是他牵着新封的贵妃柳轻言的手,在御花园里赏梅,笑靥如花。
那滔天的恨意,怨气冲天,竟让我没有堕入轮回。我重生了。
我回到了三年前,建元五年,他即将御驾亲征的那一天。
醒来时,我正依依不舍地为他整理着身上的铠甲,泪眼婆娑地叮嘱他万事小心。那场景,和前世一模一样。我看着他那张英俊却薄情的脸,感受着他身上冰冷的甲胄,几乎要控制不住拔下头上的发簪,与他同归于尽。
可我不能。
我强忍住那撕心裂肺的恨意,像前世一样,哭着送他离开京城。我也像前世一样,在他离开后,对太后和满朝文武许诺,我会搬入宗祠,为他日夜祈福,为他守好这盏长明灯,直到他凯旋归来。
于是,便有了这三年的祠堂岁月。
这祠堂,是我为自己打造的、最安全的堡垒,也是我复仇大计的“指挥所”。
这三年来,赵珩远在北境,与蛮族主力殊死搏杀。后方的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我利用皇后这种身份,以“替陛下分忧,安稳后方”为名,名正言顺地插手了许多事。
我暗中联络着父亲和哥哥留下的那些忠心旧部。我通过几个沈家陪嫁过来的、最可靠的老嬷嬷,以“为陛下绣龙袍需采买江南最好的丝线”、“为祠堂采办供品需从各地选购”等各种再正常不过的理由,将我的指令,一道道地传递出宫。
江南粮价飞涨,我便命人暗中开仓放粮,平抑物价。西北大旱,我便命人以工代赈,安抚灾民。朝中几大派系互相倾轧,我便巧妙地从中斡旋,让他们彼此制衡,谁也无法一家独大。
我做的这一切,都无比隐秘。在所有人看来,我依旧是那个只知青灯古佛、为夫祈福的痴情皇后。
一阵夜风夹着冷雨,从祠堂半开的门缝里吹了进来,吹得那盏长明灯的火光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几乎要熄灭。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用宽大的衣袖护住了那豆火苗。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带起一阵风。
“微儿!”
来人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焦急。
我缓缓回头,看向来人。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夜行衣的青年,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
是我的哥哥,沈珏。
“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私自入宫吗?”我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说:“微儿,情况不对!我刚接到前线传回的密报,赵珩……陛下他亲率三万精锐,孤军深入,似乎是想直捣蛮族王庭。但我从地图上看,他选择的那条路,两侧都是高山,地势极为险要,像一个巨大的口袋。我怀疑,这是蛮人的圈套!”
我听着他的话,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因为,这和我前世的记忆,完全吻合。前世,赵珩就是因为这次孤军冒进,中了蛮族的埋伏,三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他自己也身负重伤,险些丧命。最后,是我父亲派我哥率领沈家最精锐的“飞云骑”,千里奔袭,才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
也是因为这次救驾之功,沈家的军威达到了顶峰,同时也彻底点燃了他心中那名为“猜忌”的火焰。
“慌什么。”我抽回我的手,站起身,走到供桌前。
我从厚重的供桌下沿,摸索着触碰了一个小小的机括。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供桌下方的木板弹开一个暗格。我从里面,取出了一卷羊皮纸。
我将羊皮纸在桌上展开。那是一张我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和这两年多来对各路塘报、军情的分析,亲手绘制的、无比精确的北境地形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详细标注了每一座山丘,每一条河流,甚至每一片树林。
沈珏凑过来看,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详尽的地图,连兵部最资深的绘图师都画不出来!他震惊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纤细的手指,落在了地图上的一处,在赵珩行军路线的侧翼,有一条被崇山峻岭掩盖的、几乎被人遗忘的古道。
“哥,你看这里。”我的声音清冷而坚定,“你立刻出城,告诉父亲,让他亲率三万飞云骑,秘密急行军,走这条‘一线天’古道。三天之后,在地图上这个叫做‘鹰愁涧’的地方设伏。届时,蛮族主力必定倾巢而出围攻赵珩,他们的后方将会无比空虚。”
“微儿,这……”沈珏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这条古道早已废弃百年,连军中老将都未必知晓……”
我缓缓卷起地图,重新放回暗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只是转过身,重新看向那盏长明灯,用一种近乎缥D缈的语气说道:“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你就告诉父亲,这是我夜观星象,神佛在梦中给我的指引。”
“神佛指引?”沈珏愕然。
“对。”我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他信,便可救赵珩一命,也可为我沈家立下不世之功。他若不信,那便是天意。”
沈珏看着我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撒娇、连骑马都会害怕的妹妹,变得如此高深莫测,如此……令人敬畏。
最终,他一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信你!我这就去!”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身影再次融入了外面的夜雨之中。
祠堂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声和灯火燃烧的毕剥声。
我缓缓地坐回蒲团上,闭上了眼睛。前世,我用尽心血,为他铺就帝王之路。这一世,我依旧在为他铺路,只不过,路的尽头,不再是万世江山,而是我为他精心准备的……万丈深渊。
对赵珩,我早已没有了爱。这三年来,支撑我活下去的,除了滔天的恨意,便是对家人的疼惜和保护。我白发苍苍的父亲,我性格刚烈的哥哥,我天真烂漫的妹妹……前世,我没能护住他们。这一世,我必须变得比赵珩更聪明,更冷酷,更懂得权谋,才能将他们,从那注定的宿命里,一个一个地,拉出来。
几天后,一个消息在后宫里悄然传开。
剪秋一边为我梳理着长发,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娘娘,您听说了吗?吏部柳侍郎家的小姐柳轻言,前几日进宫给太后娘娘解闷,即兴画了一幅《春江花月图》,笔法清丽,意境悠远,太后娘娘看了喜欢得不得了,当场就赏了她一对成色极佳的羊脂玉如意呢。”
我握着梳篦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柳轻言。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针,穿越了生死的界限,又一次,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记得她。前世,就是她。
在赵珩凯旋归来,对我沈家猜忌日盛的时候,她如同一阵春风,吹进了他的心。她温柔似水,才情卓绝,从不与我争抢什么,也从不参与任何后宫的纷争。她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为他弹琴,为他作画,用她的“单纯”和“不争”,反衬出我这个手握家族兵权、在朝堂有着巨大影响力的皇后的“强势”与“心机”。
赵珩曾对我说:“玉微,你很好,可你太像一面镜子,让朕在你面前,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的算计和不堪。朕是天子,朕需要的是仰望,而不是平视。”
然后,他就转向了那个永远对他报以仰望和崇拜目光的柳轻言。
没想到,这一世,她这么早就出现了。是因为我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所以一切都提前了吗?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确实痛了一下。不是因为嫉妒,而是一种……一种被宿命嘲弄的悲凉。
但那疼痛,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我拿起梳篦,继续不紧不慢地梳理着我的长发,对着铜镜里那张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是吗?能得太后如此喜爱,想必是位有趣的姑娘。”
我顿了顿,仿佛随口一提般,补充道:“改日,也请她进宫来,给本宫画一幅像吧。这祠堂里冷冷清清,有个人说说话,也好。”
剪秋欢喜地应道:“是,娘娘!您总算愿意找个人解解闷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她哪里知道,我不是要找人解闷。
我是要看看,我这盘精心布置了三年的棋局,在加入她这颗关键的棋子之后,会变得何等的……精彩纷呈。
赵珩,你的心爱之人,已经入了我的局。
你,也快回来了。
02
我并没有急着召见柳轻言。
一盘棋局,最重要的是节奏。在关键的棋子落下之前,必须先将整个棋盘的势给做起来。而我的第一步,是走出这座我待了三年的祠行宫。
我开始以“替陛下孝敬太后”为名,频繁地出入太后的慈安宫。太后因我三年祈福的“贤德”,对我本就心存怜惜和愧疚,见我终于愿意走动了,自然是欢喜不已。
慈安宫是整个后宫消息最灵通,也是政治风向最微妙的地方。各宫嫔妃、王公命妇,每日晨昏定省,带来的不仅是请安和礼物,更是朝堂内外、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诉求和信息交换。
我利用这个平台,不着痕迹地,落下了我的第一颗棋子。
江南突发水灾,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前线军情紧急,国库本就吃紧。户部尚书张恒(赵珩登基后提拔的亲信)为了筹措军饷,上奏主张对受灾的江南各州府加征三成“救国税”。
此奏一出,朝野哗然。江南本就是鱼米之乡,也是文人骚客聚集之地,声望极重。在灾民食不果腹之际,还要加征重税,无异于火上浇油。
一时间,弹劾张恒“不恤民情,与民争利”的奏折堆满了内阁的案头。可张恒是皇帝的亲信,内阁首辅一时也不敢轻易驳回。
这日,在慈安宫陪太后说话时,我看似无意地,端起一碗银耳莲子羹,轻轻吹了吹,叹了口气。
“娘娘看您,又在为什么事烦心?”太后关切地问道。
我放下汤碗,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臣妾只是在想,陛下在前线领兵,冒着矢石之险,为的是保我大启江山,护我大启子民。可若是后方的百姓,却因为苛捐杂税而心生怨怼,非议朝政,这话传到前线去,岂不是让陛下腹背受敌,寒了将士们的心?”
太后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皇后说的是。哀家也听说了户部的主张,确实有些不妥。”
我趁机接口道:“母后,臣妾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臣妾以为,堵不如疏。与其强行征税,不如开官仓,先解灾民燃眉之急。再以工代赈,组织青壮灾民修缮被大水冲毁的河堤、官道,发放工钱。如此,既能让灾民有饭吃、有活干,不至于沦为流民,又能为朝廷兴修水利,一举两得。”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款项,国库吃紧,断不能再向百姓伸手。可我大启并非没有钱。不如,由咱们皇室牵头,从内帑里先拨出一笔银子,再号召京中那些世家大族、皇亲国戚、豪商巨贾,一同捐款。国难当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方显我大启上下一心。想必,也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当那为富不仁的铁公鸡吧?”
我的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且处处站在“为陛下分忧”、“为百姓着想”的制高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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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好!这个法子好!还是皇后想得周全!既解了国库的燃眉之急,又彰显了皇家的仁心,更让那些想发国难财的贪官污吏无从下手!哀家这就传话给内阁,让他们就照你的法子去办!”
很快,一份由太后“懿旨”下发、皇后“提议”的赈灾方案,送到了内阁。内阁的几位老臣本就对张恒的方案不满,见到这份堪称完美的替代方案,如获至宝,立刻全票通过,颁行天下。
事情的结果,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张恒的威信受到了沉重打击,灰头土脸。而我这个“深宫皇后”,第一次在朝堂之上,收获了无数正直大臣的敬重和好感。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位沈家出身的皇后,并非只是一个只知祈福、逆来顺受的寻常女子。
江南的民心,也被我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解决了外患,我开始着手处理“内忧”。
这个“内忧”,就是我那勇猛有余、谋略不足的哥哥,沈珏。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又一次秘密潜入了宫中。这一次,我没有在祠堂见他,而是在我坤宁宫的书房。
他带来了前线的捷报。按照我给的地图和方案,父亲和他的飞云骑在鹰愁涧设伏,与赵珩的大军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了蛮族五万主力,大获全胜。赵珩对他赞不绝口,称他为“大启第一勇将”。
他的脸上,满是建功立业的兴奋和得意。
我没有夸他,只是指了指桌上早已摆好的一盘围棋。
“哥,陪我下一盘。”
沈珏一愣,随即笑道:“好啊!正好让你看看,你哥我现在不只会打仗,棋艺也大有长进!”
我们相对而坐。他执白子,我执黑子。
棋局开始,他果然如他所言,攻势凌厉,大开大合,一上来就占尽了优势,吃掉了我好几片黑子。他得意洋洋,以为胜券在握。
我却不慌不忙,脸色平静如水,每一子落下,都看似平淡无奇,甚至有些软弱退让。
一个时辰后,棋至中盘。沈珏的白子看似布满了整个棋盘,声势浩大,可我那散落各处的黑子,却在不知不觉中,结成了一张巨大而坚韧的网。
“哥,你输了。”我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平静地说道。
沈珏愕然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他的那条看似不可一世的大龙,所有气眼,都已被我的黑子悄无声息地堵死。满盘皆活,唯他独死。
他呆坐在原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我指着那盘棋,缓缓开口:“哥,你的棋风,就如你这个人,也如我沈家的行事风格。勇猛有余,锋芒毕露,却不知收敛,不懂不势。一味地猛冲猛打,看似赢了局部,最终却会输掉全局。”
我抬起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枚捡起,重新开始复盘。这一次,我复盘的不是棋局,而是前世,他兵败被俘的那一场关键战役。
当然,在我口中,这只是一场我近来无事,在沙盘上的推演。
“……你看这里,”我指着一个位置,“你率军追击敌方溃兵,孤军深入三百里,看似神勇,却早已中了对方诱敌之计。你的两翼,完全暴露给了敌军埋伏的骑兵。而你的后路,也被敌军另一支部队截断。你以为你在包围敌人,实际上,你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我每说一句,沈珏的脸色就白一分。因为我所说的推演,与他脑海中构思过的某个突袭计划,竟有七八分相似!如果不是我今日点破,他未来在战场上,极有可能就会这样去做!
“微儿……你……”他看着我,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些……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哥,你要记住。兵权,是我沈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可它,也是悬在我沈家头顶的一把利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打胜仗,对你来说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打胜仗的同时,让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对你,对我们沈家,永远安心。”
“为将者,当思胜,更要思败,思退。有时候,一场恰到好处的‘败仗’,一次恰如其分的‘求援’,比十场大胜,更能换来君王的信任。”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他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他戎马半生、甚至在前世到死都不曾明白的道理。
君王需要的,是一把听话的、会为他斩除敌人的剑,而不是一把锋芒毕露到会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神兵。
看着哥哥那张由震惊、转为沉思、最终化为敬畏的脸,我知道,我的第二颗棋子,也稳稳地落下了。
送走哥哥后,我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轮残月。
我的心里,没有半分算计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我怀念前世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自己,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地爱着一个人,可以单纯地为他付出一切的沈玉微。
可那样的沈玉微,已经死在了建元八年的那个冬天。
现在的我,每走一步,都必须算计。每说一句话,都可能藏着机锋。我不能再有半分软弱,因为我的身后,是我必须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家人。
与他们前世的惨死相比,我此刻这点温情和良心的损耗,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这里,曾经是温热的,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03
三个月后,北境大捷的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赵珩亲率的大军与沈家军里应外合,在鹰愁涧设下埋伏,一举歼灭了蛮族主力,并生擒了蛮族可汗。这场困扰了大启王朝数十年的边境之患,终于被彻底平定。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都沸腾了。百姓们奔走相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欢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程度不亚于过年。宫里更是喜气洋洋,所有宫人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太后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声音都在颤抖:“好孩子,好孩子啊!都是你的功劳!是你日夜在这冰冷的祠堂祈福,是你的一片诚心,感动了上天,才保佑了陛下,保佑了我大启啊!”
我低下头,脸上露出温婉而谦卑的微笑,扶着她说:“母后言重了。这是陛下的神武,是将士们的用命。臣妾所做的,不过是天下所有为人妻者,都会做的事情。”
我的“贤德”与“谦逊”,再次为我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誉。我沐浴在这些赞美之中,心中却不起一丝波澜。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场胜利,是我亲手导演的。赵珩,你风光无限的凯旋之路,脚下的每一块垫脚石,都是我为你铺好的。
随着赵珩班师回朝的日期日渐临近,京中的气氛也愈发热烈。宫中开始筹备盛大的庆功宴,我也终于从那间待了三年的祠堂里搬了出来,重新住回了我的坤宁宫,开始以皇后的身份,主持后宫,打理庆典事宜。
就在这片喜庆祥和的氛围中,我落下了我的第三颗棋子。这个人,是赵珩的亲弟弟,素有“贤王”之名的睿王,赵弈。
前世,直到我死,这位王爷都始终是一个沉迷于山水字画、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可我重生之后,仔细复盘前世的种种细节,却发现这位王爷,远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赵珩数次打压宗室,削减封地,唯独对他这位亲弟弟,始终优容有加,却又隐隐防备。这说明,在赵珩心里,赵弈并非真的“与世无争”。
这天,太后在御花园里举办了一场小规模的赏花宴,一来是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二来也是为了给我“接风洗尘”。
宴会之上,我借口有些头晕,独自一人离席,来到了御花园深处那片僻静的荷花池。
十月深秋,荷花早已谢了,只剩下满池的残荷,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湖边的亭子里,一个穿着月白色王袍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我,专心致志地对着满池残荷写生。
他就是睿王赵弈。
我没有让人通传,只是悄无声伸地走到他身后不远处,驻足观望。
他画的,是一幅《残荷听雨图》。画中笔法苍劲,墨色浓淡相宜。那枯败的荷叶,断裂的荷梗,在萧瑟的秋风中,却透着一股不屈的、孤傲的劲头。
我静静地看了许久,在他即将收笔之时,才用一种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他听见的声音,淡淡地开口:“王爷的画,真好。看似画的是满池萧条,实则笔锋藏力,意境深远。荷虽残,梗却直。这画的不是枯败,而是风骨。画的不是结束,而是在等待来年的春天吧?”
赵弈握着画笔的手,在空中猛地一顿。
他霍然转身,当看到是我时,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他显然没想到,一向被整个京城公认为“无才”的皇后,竟能一语道破他这幅画里隐藏至深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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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嫂?”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随即立刻躬身行礼,“臣,参见皇后娘娘。”
“王爷免礼。”我微笑着走上前,“是本宫叨扰了王爷的雅兴才是。”
“不敢。”他站直了身子,目光在我脸上探寻着,似乎想从我这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最终,还是我先打破了这份安静。我看着他的画,轻声说道:“王爷这画中的荷,像极了如今我大启朝堂上的某些人。看似风光不再,实则根基深厚,只等春风一度,便又能开满整个池塘。”
我的话,意有所指。我指的是那些在赵珩登基后,被刻意打压的宗室和前朝旧臣。
赵弈的瞳孔微微一缩,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笑道:“皇嫂言重了,臣只是随意涂鸦,哪有那么深的意思。”
“是吗?”我转过头,看向他,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可本宫却觉得,一幅画,便是一个人的心境。一个人的心,便是一个人的选择。王爷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有时候,选择什么都不做,本身,也是一种选择。”
我说完,不再看他,转身留下一句:“本宫乏了,先行告退。”便带着剪秋,缓缓离去。
我没有透露任何野心,也没有提出任何结盟的请求。我只是在他面前,轻轻地推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一个与传闻中截然不同的我。
这,是我向他抛出的第一根橄榄枝。像赵弈这样的聪明人,他不需要明确的言语,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暗示,便足以让他思量许久。
他在等一个机会,而我,就是那个能给他创造机会的人。
回到坤宁宫,我还没坐稳,就有太监前来通报,说是陛下从前线派人送来了赏赐,指明是给皇后娘娘的。
在阖宫上下的羡慕和注视中,几个大内侍卫抬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箱子,走进了我的寝殿。
箱子打开,里面珠光宝气,几乎要闪瞎所有人的眼睛。东海的珍珠,西域的宝石,南疆的翡翠,北地的蜜蜡,应有尽有。
而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只用一整颗巨大的南海明珠为主体,辅以数百颗小珍珠和赤金祥云托底的凤钗。那凤钗的样式极其华美,工艺繁复到了极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夺人心魄。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道贺,“陛下人在前线,还如此惦记着娘娘,帝后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我看着那支凤钗,脸上露出了幸福而羞涩的微笑。我伸出手,将它从锦盒中拿了出来。
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我的眼底,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冷。
我当然记得这支凤钗。
前世,赵珩凯旋归来,也送了我一模一样的一支。我当时欢喜得什么似的,以为这是他对我三年等待的补偿,是他对我最深的爱意。我日日戴着,视若珍宝。
直到很久以后,我无意中从柳轻言身边的一个小侍女口中得意洋T洋的炫耀中得知,这凤钗的样式,根本不是赵珩为我设计的。
而是在他出征之前,柳轻言为他画了一幅《仕女望归图》送行。图中那仕女的发髻上,就戴着这样一支凤钗。赵珩是觉得那画中的女子楚楚可怜,惹人怜爱,便记下了样式,照着那画,命内务府的工匠,为我打造了这支钗。
所以,这支钗,从头到尾,都与我无关。她只是赵珩,对他心中那个完美女人形象的一种投射和寄托。而我,不过是那个恰好戴上它的、可悲的替代品。
这一世,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发钗。
我心中的恨意,如潮水般翻涌,几乎要将我淹没。但我最终,还是将它死死地压了下去。
我对着铜镜,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无瑕的、幸福洋溢的微笑。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眼角眉梢,都散发着那种被爱浸润的喜悦。
我对前来送赏赐的太监柔声说道:“陛下的心意,本宫收到了。有劳公公替我回复陛下,就说,这支凤钗,本宫……甚是喜爱。”
然后,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我亲手将这支象征着背叛和无尽讽刺的发钗,端端正正地,戴在了我梳理整齐的发髻之上。
我抚摸着发间那颗冰冷的明珠,对着镜中那个面带微笑的自己,在心里无声地说道:
赵珩,你的戏,已经开场了。
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出戏,最终会如何落幕了。
04
十日后,赵珩率领得胜之师,凯旋归来。
那天的京城,万人空巷。从城外十里长亭,到皇宫的承天门,沿途的街道被喜悦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挥舞着手臂,高声欢呼着“陛下万岁”,将鲜花和彩带抛向道路中央那支军容鼎盛的队伍。
赵珩身披一袭黄金锁子甲,骑在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上,面带微笑,不时地向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三年的边疆苦寒和战火洗礼,让他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皇子的青涩,增添了属于帝王的沉稳与威严。他就像一个从神话中走出的战神,享受着万民的敬仰和崇拜。
我率领着后宫一众嫔妃命妇,穿着最隆重的朝服,早已在宫门前等候。秋日的风有些凉,吹得我身上那件绣着金凤的繁复宫装猎猎作响,也吹得我头上那支南海明珠凤钗,微微晃动。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时,我按照礼制,带领众人,屈膝下拜。
“臣妾(臣等),恭迎陛下凯旋归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他身后的将士们还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可他走到我面前时,脸上却已经换上了一副深情款款的笑容。
他在万众瞩目之下,亲自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他握住我的手,那常年握剑的手掌上,布满了厚厚的茧子,灼热而有力。
“玉微,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这三年,守着空荡荡的宫城,辛苦你了。”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一瞬间,我强迫自己忘记前世的一切,将自己带入一个苦等丈夫三载归来的普通妻子角色。我的眼中,适时地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哽咽:
“陛下……陛下平安归来,便是臣妾最大的欢喜。臣妾……不辛苦。”
我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显然让他非常满意。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目光落在了我发间那支耀眼的凤钗上。
“这支钗,你戴着,很好看。”他轻声说道,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只要是陛下送的,臣妾都喜欢。”我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涩的红晕。
我们完美地上演了一场阔别重逢、情深意重的帝后大戏,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叹。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与我并肩,在百官的簇拥和将士的欢呼声中,一步步走上了承天门的城楼。
他以为,我依旧是那个被他蒙在鼓里,被他一点点虚假的温情就能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愚蠢的沈玉微。
他不知道,我握着他的手,只觉得那厚厚的茧子,咯得我手心生疼。我闻着他身上那混合着风沙、汗水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我忍着这一切,脸上却要绽放出最幸福、最满足的笑容。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好的戏子了。
当晚,皇宫大排庆功盛宴。
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我和赵珩并肩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与凤位上,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贺。
宴会的气氛热烈而融洽。赵珩显然心情极好,频频举杯,与众臣共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是站起身,大声宣布:“此次北境大捷,镇国公沈老将军坐镇后方,调度有方,功不可没!冠军侯沈珏,阵前杀敌,勇冠三军!朕心甚慰!”
他看向我父亲和我哥哥的方向,朗声道:“传朕旨意,加封镇国公为太傅,位列三公之首!加封冠军侯沈珏为左骁卫大将军,赐侯府一座,黄金万两!”
这封赏,不可谓不丰厚。太傅,是文臣之首,荣耀至极。左骁卫大将军,执掌京城防卫的一部分,也是实权在握。
我父亲和哥哥立刻出列,跪谢皇恩。百官也纷纷称颂陛下圣明,不忘功臣。
我端坐在凤位上,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微笑,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
太傅?多么尊贵的虚名。这不过是赵珩为了将我父亲从兵部尚书这个实权位置上挪开,所做的第一步。用一个至高的虚名,换掉能调动全国兵马的实权。
左骁卫大将军?听着威风,可京城的防卫,是由左右骁卫、左右武卫等十六卫共同负责的。他将我哥放在其中一卫,看似是委以重任,实际上是把他放在了其他十五卫的监视之下,将他这头猛虎,关进了由十六个小笼子组成的大笼子里。
这明升暗降、杯酒释兵权的把戏,玩得真是炉火纯青。
可我沈家父子,还必须感恩戴德地接受这份“荣宠”。
紧接着,赵珩话锋一转,将目光投向了文臣那边。他大声赞扬了吏部侍郎柳成,也就是柳轻言的父亲。
“此次大捷,前线将士用命,后方文臣亦有大功!吏部柳侍郎,在朕出征期间,恪尽职守,安抚百官,为朝廷举荐了数位良才,功劳卓著!”他看着柳成,满意地点点头,“朕决定,擢升柳成为户部尚书,总领天下钱粮!”
这个任命一出,朝堂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户部尚书,掌管国家的钱袋子,是内阁六部中最肥、也最重要的职位之一。前任尚书,是我父亲的门生。赵珩这一手,等于是在沈家最核心的钱粮命脉上,插上了一把自己最信任的钉子。
扶植文官集团,来制衡沈家代表的军方势力。他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被这接二连三的任命震得有些发懵的官员们,还没回过神来,赵珩又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他笑着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柳成的身上,用一种轻松的、仿佛在聊家常的口吻说道:“朕听闻,柳尚书有一爱女,名曰轻言,不仅才情卓绝,更是能歌善舞。今日此等普天同庆的盛景,何不请柳小姐为我等献舞一曲,为我大启贺,也为朕洗去这一身的征尘?”
来了。
我端着酒杯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中。
大殿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向我瞟来。在皇帝的庆功宴上,不让宫廷乐师表演,不让后宫嫔妃献艺,却指名道姓地让一位臣子的女儿出来献舞,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柳成受宠若惊,连忙跪下:“小女蒲柳之姿,恐难登大雅之堂,怕是会污了陛下的圣眼。”
“诶,柳爱卿不必过谦。”赵珩摆了摆手,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期盼。
很快,一个穿着一袭胜雪白衣的纤弱少女,从女眷席中,莲步轻移,走到了大殿中央。她没有浓妆艳抹,脂粉未施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和羞涩。她盈盈下拜,声音柔得像能掐出水来:“臣女柳轻言,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赵珩的目光,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移开过。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欣赏和……爱慕。
音乐响起,柳轻言翩翩起舞。她的舞姿,并非那种大气磅礴的宫廷乐舞,而是一种带着江南水乡般温婉柔媚的民间舞蹈。她身段柔软,步步生莲,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风情。
她就像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轻易地就能勾起男人心中最原始的保护欲。
赵珩看得痴了。
满朝文武,看得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赵珩那张写满痴迷的脸,和柳轻言那张含羞带怯的脸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又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了我——这个端坐在凤位之上、如同局外人一般的皇后身上。
他们在看我的反应。有同情,有怜悯,有幸灾乐祸,有等着看好戏。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身上。
我脸上始终挂着得体而端庄的微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为翩翩起舞的柳轻言,轻轻地打着拍子。
在舞蹈达到高潮,柳轻言一个漂亮的旋转,如仙女般跪倒在地时,我率先鼓起了掌。
清脆的掌声,在大殿中响起,打破了那份诡异的寂静。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对着龙椅上的赵珩,遥遥一举。
“陛下,”我的声音,通过凤位的扩音设计,清晰地传到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柳小姐的舞姿,清丽脱俗,当真是我见犹怜。臣妾看了,也心生欢喜。为奖励柳小姐,臣妾愿将陛下赏赐的那支南海明珠凤钗,转赠于她,也算成人之美。”
我的话一出口,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的举动震惊了。将皇帝御赐的、象征着宠爱的凤钗,转赠给另一个女人?这是何等的“大度”?又是何等的……讽刺?
赵珩脸上的痴迷和笑容,瞬间僵住了。他愕然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出。他本以为,我会嫉妒,会不满,会当场给他难堪。那他就正好可以借题发挥,斥责我“善妒”、“无德”。
可我没有。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以一种“正宫皇后”的姿态,主动要“赏赐”他的心上人。这滴水不漏的完美表现,这居高临下的“成人之美”,反而让他陷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他要是同意了,就等于是当众承认了他和柳轻言的关系,打了他自己和柳家的脸。他要是不同意,又显得他这个皇帝,还不如我这个皇后大度。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
我看着他那张吃瘪的脸,心里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
赵珩,这才只是开始。你带给我的羞辱,我会用你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十倍、百倍地,还给你。
最终,还是柳轻言反应快,她伏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皇后娘娘厚爱,臣女惶恐!陛下所赐之物,乃是娘娘与陛下的情意,臣女万万不敢接受!”
赵珩这才找到了台阶下,干咳了一声,对我说:“皇后有心了。只是一支钗而已,改日朕再赏她更好的便是。来,诸位爱卿,我们继续饮酒!”
他强行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可我知道,这一晚,我已经在所有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一根拔不掉的刺。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了。可真正的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05
庆功宴上的那场风波,像一滴墨,落入了后宫这潭看似平静的清水里,迅速地晕染开来。
赵珩没有食言。
三日后,他便下旨,以“才貌双全,性情温婉”为由,将柳轻言接入宫中,册封为言妃,赐居依水而建、风景最是雅致的“听雨轩”。这份恩宠,在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新晋嫔妃里,是独一份的。
从那以后,听雨轩便成了赵珩下朝后最常去的地方。整个后宫都知道,皇帝陛下被新晋的言妃迷住了。他们常常在月下对弈,在湖边联句,在书房里共同挥毫泼墨,琴瑟和鸣,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关于言妃如何受宠的各种细节,像雪片一样,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坤宁宫。
“娘娘,听说陛下昨日为言妃亲手画眉,还赞她‘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呢!”“娘娘,今儿个御膳房新得了几篓新鲜的荔枝,陛下第一时间就命人全都送去了听雨轩,连太后那边都没顾上。”“娘娘,陛下昨夜又宿在了听雨轩,还免了言妃今早的晨昏定省,说是怕她累着……”
剪秋每次听到这些,都气得脸色发白,为我抱不平。而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或是看书,或是刺绣,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微笑。
我越是平静,赵珩对我的挑衅,就越是变本加厉。
他开始用各种堂而皇之的理由,系统性地削夺我沈家的影响力。
他先是以“北境战事已了,将士需与家人团聚”为名,下令将跟随我父亲和哥哥征战多年的十万沈家军,分批解散,遣返回乡。只留下了三万京营,还被他拆分得七零八落,安插了无数他自己的亲信。
然后,他听从了新任户部尚书柳成的“建议”,开始在军中推行所谓的“文官监军”制度。他从翰林院和国子监里,挑选了一批只懂得之乎者也的年轻文人,派到军队里,监视着那些战功赫赫的将领们的一举一动。美其名曰“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实际上,就是在架空我哥哥那样的将领的指挥权。
更过分的是,他开始纵容御史台的言官,对我们沈家进行无休止的弹劾。今天弹劾我父亲“身为太傅,却广收门生,结党营私”。明天弹劾我哥哥“身为大将军,却纵容下属,在京中纵马伤人”。后天弹劾我叔叔“身为封疆大吏,却贪墨军饷,中饱私囊”。
一桩桩,一件件,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可他这个皇帝,却每次都装模作样地将奏折发回,让我们沈家“自查自纠”,给予我们巨大的政治压力。
面对这一切,我表现得像前世一样——隐忍、退让、顺从。
我甚至还多次亲自去到哥哥的府上,“含泪劝说”他要收敛锋芒,不可居功自傲,凡事都要以“忠君爱国”为先。我这副“软弱可欺”的模样,让我哥哥急得跳脚,也让赵珩,对我,对我整个沈家,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警惕。
在他看来,我依旧是那个深爱着他,为了他不惜与自己家族对立的、愚蠢的女人。沈家,也不过是一群只懂得打打杀杀的武夫,在朝堂之上,根本不是他这个天子的对手。
他很享受这种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他以为,他已经彻底剪除了沈家这只猛虎的利爪和獠牙。
在他觉得时机完全成熟的时候,他终于决定,对我发起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攻击了。
他需要一个彻底的了断。他需要一个完全臣服于他、柔弱顺从的女人做他的皇后。他要为他心爱的柳轻言,登上后宫之主的宝座,铺平最后一段路。
那一天,来得比我预想中还要快。
京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外面天寒地冻,我却又一次来到了皇室宗祠。
自从赵珩回宫,我便很少再来这里。可今日,我却执意要来。因为,三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在这里,为他点燃了那盏长明灯。
我要在这里,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我依旧穿着一身素衣,安静地跪在蒲团上,为那盏依旧明亮的灯火,添上最后一壶灯油。这三年来,我为它添了无数次油,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到如此的平静和……期待。
祠堂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灌了进来。
我没有回头。我不用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赵珩来了。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他穿着一身玄色的、绣着暗纹的常服,站在祠堂门口,高大的身影被跳动的烛光,拉得修长而冰冷。
他没有走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的背影。
我们之间,隔着三年的时光,隔着无数的算计与谎言,隔着血海深仇。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站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这冬日的风雪,还要冷。
“沈玉微,”他连名带姓地叫我,没有了往日的“玉微”,也没有了“皇后”,“这三年,你守在这里,辛苦你了。”
我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专注于手里的活计,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陛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这等冷清的地方?”
他缓缓地向我走来,脚下的皂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他走到我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丝毫的伪装和情感,只剩下属于君王的、不容置喙的决绝。
“沈氏一族,辅佐朕登基,平定北境,军功盖世。但,”他话锋一转,变得无比锐利,“也正因为如此,功高震主,满朝上下,只知有沈家军,不知有朕的禁卫。你身为皇后,身为沈家之女,却不能为朕分忧解难,反而处处使朕感到掣肘。”
“朕是一国之君,朕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稳的后方,一个温柔谦顺、能让朕安心的皇后。而你,沈玉微……”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吐出了结论,“不合适。”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他从宽大的袖袍之中,缓缓地,抽出了一卷明黄色的丝绸。
前世的场景,再次在我眼前上演。那熟悉的压迫感,那冰冷的、宣判我全家死刑的语气。
他以为,我会像前世一样,震惊、恐惧、不敢置信。
他以为,我会立刻丢下一切,转过身,哭着跪倒在他的脚下,求他不要抛弃我,不要降罪于我的家族。
他期待着看到我的崩溃,我的卑微,我的眼泪。这样,才能满足他那因为常年被我沈家压制而变得扭曲的、可怜的帝王自尊。
他将那卷诏书,举到了我的面前。尽管没有展开,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用朱砂御笔写下的四个大字——
“废后诏书”。
祠堂里,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毕剥”声。
我终于缓缓地,转过了头。
在赵珩那错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失望的目光中,我抬起了脸,静静地看着他。
我的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表情。
没有震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我只是,对着他,轻轻地,笑了。
那是一个很淡的笑容,淡得像窗外飘落的雪花,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刺骨的寒意。
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一个即将被废黜、家族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女人,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然后,在他那双充满了震惊和困惑的眼睛的注视下,我缓缓地站起了身。
我的动作很慢,慢得像一个庄严的仪式。
我抬起双手,用一种极其郑重、极其缓慢的动作,将我头上那顶沉重无比、象征着大启王朝女性至高荣耀的九龙四凤冠,摘了下来。
我双手捧着凤冠,一步步走到旁边的供桌前。
我将它,轻轻地、平稳地,放在了那盏我亲手守护了三年的长明灯旁边。冰冷的凤冠,与跳动的灯火,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华美的画面。
做完这一切,我转过身,重新面向他。
我直视着他那双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眼睛,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我已在心中默念了千遍万遍的话:
“也好。这江山,换个人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