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终于找到了一张79年前的民国报纸,让98岁高龄的何沁老教授如愿以偿……
6月1日上午11点多,正在老家休假陪同澳洲回国的朋友在超市购物的我,收到了二哥何畔从北京发来的微信:79年前的报纸能找出来非常不容易,爷爷夸你能干,下次来请你吃大餐!我回复他:通过这件事悟出一个理儿:有些看似难于上青天的事儿,也许并非想象的那么难。有些苦苦寻觅一辈子的人和物,也许就静静地在某个地方等着有缘的人!
事情还得从大伯何沁一直寻找发表他处女作《刘嫂》的那张79年前民国时期的报纸说起。
民国35年11月20日(星期三),《通俗日报》第三版的“文艺春秋”栏目刊登了一篇笔名叫何妨的作者的处女作短篇小说《刘嫂》(上),次日,该报又刊登了《刘嫂》(下)。小说《刘嫂》主要描写了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蹂躏下,神州大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贫苦农民过着极端艰难困苦的生活。
这位笔名叫何妨的作者,原名何明德。1927年11月出生在河南省南阳县赊旗镇(现为南阳市社旗县)周庄村一个佃农家庭。
17岁那年,在宛东中学就读的他,为了减轻家里负担,经过多方考虑,他选择报考了国立黄河流域水利工程专科学校(简称“水专”)。
这所主要培养水利方面人才的学校虽然与他心中的文学梦想相去甚远,但学习期间吃穿住用等费用全免,省吃俭用的话还能小有节余,他因此将水专作为最优且唯一的选择。
就读期间,因抗战尚未结束,学校被迫多次转移,经内乡西峡口、翻越秦岭,最后在陕西宝鸡附近的黄土高坡落脚。抗战胜利后,又于1945年底迁回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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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苏金伞曾在国立黄河流域水利工程专科学校(以下简称“水专”)任体育老师,学校迁到开封后,他经常向苏老师请教文学方面的问题,《刘嫂》写好后他送给苏老师指导,苏老师为人低调从不多说话,只说“放那里吧”,就再也没说什么。
不久,文章分两期发表在《通俗日报》上(他一直记得是发表在《中国时报》副刊上,对日后寻找此文下落造成了误导)。
没有人知道这个笔名叫何妨的作者,就是来自于“水专”的赊店籍19岁青年学生何明德,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位稚气未脱的青年作者何妨与文革后期曾任北京大学宣传组组长、闻名党史界的中国人民大学党史系主任、荣誉一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何沁是同一个人。
何沁断断续续完成了“水专”高职科的学习任务,并在学生运动中经受了革命洗礼。当时,他和一些志趣相投的同学成立秘密组织“铀”社,经常出墙报《镭》,主要针对当时形势和学生运动,发表感想和评论。
那时候,学校的政治形势比较复杂,学校中不仅有进步的学生,也有不少国民党的特务、耳目和眼线。
他的一位同学叫杨怀伸(地下共产党员),是河南内乡人,在“水专”比他低一班,在开封时,是高职科的学生自治会主席,人很正直诚实、能干,思想进步。杨怀伸大概经过观察,认为何沁是志同道合者,所以经常找他聊天,谈形势,交流看法,并邀他参加学生自治会,担任文艺干事。
后来,杨怀伸被捕了,(那天如果不是一位好心的同学悄悄告诉他赶快躲一下,并帮他转移了革命书籍,何沁很有可能就被国民党军警逮捕了)在敌人的酷刑面前表现得十分坚定和英勇,被国民党反动派秘密活埋,残酷杀害。
杨怀伸的被捕,使他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特别是使他失去了投奔解放区的引路人和重要纽带,但杨怀伸凛然正气、视死如归的形象经常浮现在他眼前,在得知杨怀伸牺牲的消息后,何沁立即动手写一篇以他为原型的短篇小说《辰星在黎明前陨落》。
河南大学后来在苏州为杨怀伸举行了追悼大会。 1947年6月底,何沁带着种种迷惘,和几个同学一起被分配到了安庆长江江堤修建工程处。
1948年,开封解放。据说河南大学南迁苏州,开封又成立了中原大学,招收革命青年。但当时要去开封已十分困难,因为淮海战役即将打响,长江以北大军云集,津浦路和陇海路东段已很难通行。
那时,在安徽实习的许多同学已聚集到苏州,一方面, 同刚从开封出来的河南大学同学会面,了解情况;另一方面,等待时机,渡江北上,到解放区去。
正在这时,有同学从苏州给何明德来信说,他们有几个人已准备渡江到苏北解放区去,叫他立即赶往苏州同他们会合。当时长江已封航,他接到信后,克服重重困难,于1949年2月底到达苏州,但那几个同学已在2月初渡江北上了,这样何沁就不得不滞留在由开封迁至苏州的河南大学,等待时机。
1949年4月 ,南京和苏州相继解放。不几日, 解放军第十兵团政治部贴出布告,成立“青年干部训练大队”, 招募知识青年入伍。何沁非常高兴,他立即报名参军,5月7日, 佩戴上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正式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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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野战军第十兵团青年干部训练大队,简称“青干大队”,于1949年5月在苏州成立,共有6个中队,800多人。何沁被编入第六队。
六队是在"新闻美术队"的基础上成立的,共130余人,大部分是苏州社教学院以及来自上海的学生。总之,新入伍的学生经过青干大队短时间的集中培训,进军福建后,再分配到战4斗部队的各单位。
上海战役结束后,从6月中旬开始,青干大队就为南下进军做准备。7月开始向福建进军,经江苏、浙江,至间浙边,翻山越的,长途级涉,进入福建,中途在福建建瓯进行了短时间的休整。
9月下旬,青干大队全部到达福州,同时也完成了在进军中培训的历史使命,奉命结业,把队员分配到兵团机关和战斗部队。
何沁和另外几个同志被分配到《解放前线》报社和新华社十兵团分社(实际上这是一个单位两块牌子)做见习记者。
他在老同志的带领下立即投入了采访工作,撰写了多篇报导,特别是报导了军分区的剿匪情况,在实践中得到了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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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兵团进军福建后,先后进行了福州、漳厦等大规模战役,解放了福州、厦门等广大地区,几平是福建全境。由于种种原因,唯独进攻金门战斗失利。
这时有关部队正奉命加紧练兵, 准备再战并夺取金门。新华分社和《解放前线》 报社组成前线记者组(含何沁),于1950年初奔赴大瞪岛、金门前线,对前线部队备战情况进行采访报道。
随后几年里,何沁当过作战参谋、文化教员,1953年8月,根据中央军委安排,被选送到中国人民大学学习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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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毕业时由人大提出请求,经军委总政治部同意,有五名学员被挑选留校任教,当时部队即将实行军衔制,他虽然想回原部队,但组织决定必须服从,从此,他脱下军装开始了在人大从教的生涯。
至到1991年生病住院,他一直奋战在教学第一线,长期从事党史教育,开展人民军队武装斗争史的教学研究。
1957年到1970年,他的命运和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经受了多次运动的洗礼,先后下乡种过地,进工厂当过钳工翻砂工,还因为说实话被打倒挨过批斗,进过“五七”干校劳动改造。
1970年底,受“文科无用论”邪风影响,人民大学停办了,教师被分别分配到北京市其他高校,人大的校舍也被二炮部队占用。1971年初,
何沁奉调到北大工作,不久被任命为宣传组组长,这个组除了有8341部队干部外,其他是从北大各单位抽调上来的教师干部组成,个个都是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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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大工作期间,除了参加整风运动,还要负责由12所高校组成的中共党史、哲学和政治经济学三门教材编写的编写组工作。他把时间和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教材编写工作上。1978年8月,人民大学复校,
由于“梁效”专案工作尚未结束,北大党委书记周林以此为由不愿让他离开北大,承诺让他担任即将成立的北京大学宣传部副部长,被他婉拒。北大七年经历的风风雨雨,对他这个热衷于党史研究工作的人来说弥足珍贵。
重返人大后,百废待兴,他和同事们迫不及待,铆足了劲要尽快把被运动造成的损失补回来,争分夺秒地投入工作。当时他担任党史系副主任,为纪念五四运动60周年,根据系里安排,他负责撰写《五四时期的邓中夏》。
为写好此文,他和刚从江西干校回京的夫人一起跑图书馆,多次拜访邓中夏的夫人夏明及家人,收集到了大量有价值的素材。
1980年到1989年,他先后主编或参与编写了《中国共产党史纲》、《党的建设》、《中共党史讲义》、《中国革命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简史》等教材,所著《中国共产党武装斗争认识史》是国内同类题材的代表性学术成果之一。
期间还参加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小组讨论,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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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到1991年,他还担任过中央电大中共党史科主讲教师和教材主编、北京市自学考试委员和命题组长、研究生政治课考试命题组长、中共党史学会副会长、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组党史党建组副组长冯校外职务,频繁的会议也没能影响到他的本职工作。
20世纪60年代中期,他开始为留学生讲中国革命基本经验,他与王淇合著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基本经验简介》成为人大党史系第一本供留学生使用的、介绍中国革命经验的教材,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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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大学复校后,何沁除继续撰写研究武装斗争方面的文章外,还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进行中共党史教材建设。何沁率先在全国高校开设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史”即“当代中国史”这一全新的课程,并开始招收这个研究方向的博士生,培养了许多杰出的党史国史专业人才。
经过多年的教学实践,何沁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教学风格和对党史学科建设的深刻理解:“任何一个学科都需要投入、需要建设,否则再好的学科也会垮掉,党史学科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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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守一条:不说假话。坚持正确的东西、坚持真理不容易。”他的学生曾这样评价:“何沁老师尤其注重对史料的挖掘,他强调用历史事实说话,而且对历史的把握力求全面。
对何沁而言,党史教学研究既是事业,也是生活。1983 年,何沁担任中共党史系系主任,主持推动全系的党史教学科研工作,为新时期党史学科建设做了大量基础性工作。
这一时期,何沁先后编写、主编了《中共党史讲义》《中国革命史》《中国共产党史纲》等教材和专著,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
何沁在担任系主任之后,不仅有繁重的教学科研任务,还要处理各项行政事务,长期超负荷的工作使何沁倒在了病榻上。
1991年 11 月,他突发脑卒中住进了医院,经过抢救,一个月之后转危为安,但右肢特别是右手却从此开始不听使唤,他让小儿子给他弄了一台电脑,右手不能动他就用左手一个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后来更换成新电脑后他一小时可以敲300字左右。
幸运的是,何沁的思维和语言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当时,国史编著已经立项,国家教委(教育部)多次邀请何沁继续主持这项大工程。
盛情难却,百般思量之后,何沁开始招兵买马组织编写小组,带领 7 所高校的国史研究专家,于 1997 年推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史》这本大部头的国史教科书,并一版再版。
时至今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依然是国史学科领域中最具影响力、最具代表性的精品教材之一,是学界必备的教科书和大学生了解国史国情的基本工具书。
2007 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80周年,时年何沁80周岁,他有一个心愿:写一本关于武装斗争的书作为建军80周年献礼,他克服重重困难,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用左手的一根手指在电脑上敲出了20万字的手稿,交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
离而不休,病而不闲!何沁教授始终保持乐观向上的心态!离休多年,他依然坚持每天学习,时刻关心着国际国内形势。每有学生来看望或学校领导慰问他,都会谈及国际国内大势。
有人问他:年纪那么大,身体又不好,为啥不好好休养,还要折腾自己?他笑道:“垂而不死,贵在挣扎!”
86岁那年,人大老干部处向一家传媒公司推荐一批老教授免费出版回忆录,一开始他不愿意写,此时,学校校史办刚好通知他要整理他的简历。
于是,何沁便接受了下来。因为身体不便,收集资料让他费尽了周折。经过多方收集,总算收集到了大部分想要的资料,在反复酝酿构思的基础上,他开始用左手一根手指在电脑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敲出了220多万字的回忆录《回望》。
令何沁十分遗憾的是,他本打算把当年在开封“水专”上学期间发表的处女作《刘嫂》这篇小说收入回忆录中,那怕是刊载小说的报纸照片也行,但因时间久远一直没能找到那份报纸。他曾让大儿子去国家图书馆找过1946年的《中国时报》副刊,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逢年过节, 我和爱人何方都要去看望他老人家,几乎每次去看他,老人家都会兴高采烈地谈起他对老家的思念、对印象中赊店古镇的回忆、对过去曾经历的人和事的怀念!也常常谈起那份发表他处女作、一直查无下落的民国报纸。
我常常坐在旁边,静静地倾听着这位虽历经风雨、饱受疾病痛苦却依然乐观向上的世纪老人讲述他的人生故事,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心里除了对老人的敬佩、敬重、敬仰,思考更多的是自己能不能托开封的战友,为老人家寻找到那份他心心念念的民国报纸。
今年5月18日,我和爱人、孩子陪岳母一起去看望大伯,聊天中再次谈起了那份民国时期的报纸,我说:大伯,我月底要休假回社旗几天,尽量抽空跑一趟开封,看看能否有所收获吧!
5月23日下午课间操时,我习惯性地到办公大楼南侧花园里溜达,忽然有个念头:能不能给开封市档案馆和开封市党史办打个电话,问问有关民国时期《中国时报》的事儿?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哩!
于是我从百度里查到这两个单位的电话,分别打了过去,说明情况后人家都很热情,说帮我查查,让我留下电话等消息。其中党史办的工作人员说,时间虽然隔的太久,但这也不好说,前段时间有人查找30年代有关彭雪枫的历史资料还真查到了。听到这里我暗自欢喜,心里抱着一丝希望。
随后我又想到河南大学作为百年名校,保存的档案资料应该很丰富,也许会从那里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于是我又百度到河大图书馆的电话,试着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位姓胡的男同志(后来从他同事于老师那里得知是他们的胡利民主任),我把打电话的意图告诉了他,他很热情地详细询问了我提供的关键信息,并告诉我说他安排人帮我查找一下,让我留下联系电话等候消息。
时间大约是下午4点18分。回到办公室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突然接到河大图书馆胡利民老师的来电,他告诉我说,从电脑系统里查到了民国35年11月20日和21日何妨写的《刘嫂》分上下两期发表在《通俗日报》上。
没想到一份79年前的报纸如此容易就被找到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竟然如此迅速啊!我激动的重复着:太感谢您了,太感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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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们互相加了微信,他把电脑里找到的报纸拍照发给了我,文字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大部分字能分辨出来。
我立马把照片转发给了我爱人何方,请他赶紧转发给大伯何沁,老人家非常高兴,幽默的回信:感谢政委(我转业前曾任基层团队副政委)!
当天晚上突然又接到一个开封来的电话,原来是河大图书馆胡老师安排的于老师也帮我查到了那份报纸,我说:太感谢您了,咱老家人真是热心肠的多啊!随后我两个互相加了微信,他说电脑里不太清晰,等过了周末,周一去资料室拍一份原版报纸照片给我发来!
我说:不急不急,就这就非常难得啊!幸运我遇到了特别热心的河南老乡,终于能让百岁老人圆梦了[抱拳][玫瑰]!他回信息说:何老在开封上学时,苏金伞应该在我们河南大学任教。何老是南阳人,我也是南阳的女婿,一定帮你和何老圆梦[握手][握手][握手]!
因为我预订了5月24日早晨北京西站到方城站的高铁票,周六早晨我就从通州区大运河边的乔庄东站坐副中心线城铁去了西客站。
26日晚上七点,河大图书馆的于老师把他拍的民国35年11月20日和21日刊登小说《刘嫂》的《通俗日报》照片发给了我,清晰度比前几天胡老师发给我的那两张照片要高,我再次向于老师表达了真诚的感谢,并真心实意地说:您何时来北京,请务必提前告诉我一声!随后我又把照片转发给了大伯何沁教授。
老人家梦寐以求要寻找的刊登他处女作的报纸,在两位老师的鼎力相助下终于找到了。这正是:
少小离家几十年
投笔从戎赴前线
河大相助寻《刘嫂》
多年夙梦终得圆
就在我快写完这篇稿子的8月6日晚上将近十点钟,老人家给我打来电话,再次对河大两位热心相助的老师表达真诚的谢意!并问我啥时候去看他,笑着说:来了请你们吃臊子面!我说最近孩子防汛任务太重,两周都没休息了,等汛期结束我们全家再一起去看您!
放下电话,我给爱人说:找到那份报纸,大伯真的很高兴!一位百岁老人能看到79年前发表自己处女作的报纸,那种激动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表啊!
其实,我们每个人这一辈子谁心里能没有一点儿念想啊?我忽然想:在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如果等我们大家活到90多岁的时候,想寻找70多年前自己的好友,或者发表过自己处女作的报刊,还能找得到吗?
作者简介
骏马,男,社旗县李店镇人(原青台镇),从军20余载,现供职于京城某机关。偶有文字见诸军内外报刊,且多为豆腐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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