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六个女人的婚姻（270）

# 那个寒假，我看见韩有成眼里的光灭了，也看见自己心里的冰化了

腊月二十二那天，我家院子里的老槐树还挂着霜，韩四凤和叶骏一前一后走进来，叶骏手里拎着个红布包，四凤嘴里哼着歌，两个人影子都快粘一块儿了。我娘正在厨房蒸年糕，听见动静扒着门框瞅，眉头先皱了半寸："咋俩一起回来？"

四凤把红围巾往耳朵上一绕，咯咯笑："妈，这叫'爱情长跑不掉队'！"

叶骏赶紧把红布包往我娘手里塞："阿姨，给您带的苹果，甜！"

我娘的脸这才缓过来，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嘟囔："去年在他家过的年，今年想回咱这，也得让四凤多享几天团圆饭。"

我正蹲在灶台边添柴，听着这话心里泛酸——韩四凤和叶骏就像两棵缠在一起的树，从小学同班到高中同校，连寒暑假都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我瞅着叶骏往四凤手里塞糖纸，那糖纸在他指缝间闪了闪，像极了我没说出口的羡慕。

第二天下午，韩五凤回来了。她穿件米白色羽绒服，头发烫成波浪卷，一进门就把我娘拽到里屋说悄悄话。韩五凤是我们家最"体面"的姑娘，从小就会打扮，连哭的时候睫毛都翘着，不像我，胖得像头小猪，哭起来连下巴都找不着。

当天晚上，韩有成就来了。他拎着一提苹果，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外套，头发乱糟糟的，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我娘正跟四凤、五凤唠嗑，看见他进来，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转头跟韩银凤说："快，把五凤喊出来陪客人。"

韩五凤"砰"地关了卧室门，连鞋跟都没舍得换。韩有成站在客厅中央，手不知道往哪放，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阿姨，我妈又住院了......"

我娘赶紧起身拍他肩膀："傻孩子，快坐快坐。"可那语气里的敷衍，比韩有成手里的苹果还扎人。他刚坐下，我娘就开始问东问西："你哥孩子多大了？""你妈现在还管你饭吗？"韩有成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干脆低着头，手指抠着苹果袋，指甲缝里全是泥。

我蹲在门槛上看他，突然想起去年他来拜年，手里捧着个保温杯，说是"我妈给我熬的鸡汤"，非要塞给我娘。我娘摆摆手说"你自己喝"，他就红着眼圈把杯子塞回自己包里，转身跟我五姐韩三凤说："三凤姐，你辅导我作业吧，我哥说我数学太差......"

可五凤从不给他好脸色。韩三凤今天故意逗他："五凤的男朋友是哪的？听说长得帅得很。"韩有成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苹果"啪嗒"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我娘赶紧去扶他："孩子，咋了？"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后来他走了，我娘追出去送他，塞给他两袋瓜子："有空来玩，你五姐......她就是脾气倔。"韩有成摆摆手，低着头往胡同口走，背影佝偻得像个老头。

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韩有成第一次来我家，是小学三年级，我娘做了红烧肉，他把碗里的肉全夹给我，自己啃馒头；想起去年冬天他在雪地里追韩五凤，脚都冻肿了，还举着个烤红薯喊"五凤姐，吃口热乎的"；想起刚才他站在客厅里，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有团火，可那团火现在灭了，只剩下灰烬。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怪物——韩四凤和叶骏有爱情，韩有成有执念，连韩三凤都有男朋友，只有我，像个多余的影子。

寒假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一。天没亮，鞭炮声就炸得人脑壳疼。我娘在院子里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响，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我缩在被窝里，把脸埋进枕头，闻到一股火药味混着四姐五姐的香水味。

"小六子！起床拜年了！"我爹踹门的声音震得墙皮都掉了。我翻了个身，把被子蒙住头。从小到大，大年初一我从没收到过压岁钱，新衣服也只有韩五凤穿旧的。今年我娘给四凤买了件粉色羽绒服，给韩金凤买了条红围巾，连叶骏都得了新鞋，只有我，穿着去年的灰棉袄，站在拜年的人群里，像个透明人。

"你看你这孩子！"我娘推开门，看见我还蒙头大睡，嗓门一下子拔高，"高考就在眼前，你还睡！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懒货！"

我把脸埋得更深，眼泪"吧嗒"掉在枕头上。我想起韩有成，他追着韩五凤那么多年，挨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却连哭都不敢大声。而我呢？连哭都觉得委屈，连被人嫌弃都不敢说一句。

"小六子，你怎么回事！"我爹冲进来，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我冻得一哆嗦，看见他手里的鸡毛掸子，吓得赶紧坐起来。韩金凤和她儿子宝宝从外面进来，我爹立刻换上笑脸，把红包塞给宝宝："宝宝新年好，又长高了！"

我娘也凑过去："宝宝真乖，跟他妈妈一样漂亮。"韩金凤笑着说："哪有我家姐姐们好看。"她们说说笑笑，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们身上，像镀了层金。我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原来不是所有努力都有回应，就像韩有成追着五凤跑，我追着高考跑，两个人都累得喘不过气。

可韩有成至少还有执念，我连执念都没有。我只是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影子，连哭都不敢大声。

那天下午，我躲在柴房里，听见韩五凤跟韩四凤说："我男朋友是城里人，比叶骏好一千倍。"我突然想起韩有成在雪地里追她的样子，想起他掉在地上的苹果，想起他红着眼圈说"我娘把我当亲儿子疼"时，我娘在一旁不耐烦地拨弄着茶杯。

原来韩有成不是可怜，是可悲。他以为自己能追到光，却不知道光根本不属于他。就像我以为高考能改变命运，却连一道数学题都解不出来。

现在想起那个寒假，我总觉得自己像韩有成，追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只是韩有成追的是爱情，我追的是一个"正常孩子"的身份——不被嫌弃，不被忽视，能穿件新衣服，能得到一句夸奖。

前几天同学聚会，韩四凤带着叶骏来，两人还像以前一样黏糊。韩五凤也来了，穿着时髦的连衣裙，挽着个高个子男生，笑靥如花。韩有成坐在角落，喝着闷酒，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突然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韩有成的战场在爱情，我的战场在高考，而韩五凤的战场在远方。那些我们追着不肯放的东西，其实只是执念，不是真心。

那个寒假，韩有成眼里的光灭了，可我心里的冰，好像也化了。现在的我，不再羡慕韩四凤的爱情，也不再嫉妒韩五凤的漂亮。我开始学着跟自己和解，就像韩有成终于放下了韩五凤，我也该放下那个"必须优秀"的执念，做个不被嫌弃的普通小孩。

毕竟，生活不是童话，不是所有的追光者都能成为光。但至少，我们可以做自己的影子，温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