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走的那天,我正在厨房炖排骨。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衫,提着一个旧帆布包,站在门口说:"我出去几天。"语气平淡得像是要去菜市场。我当时只顾着锅里的火候,随口应了一声。等我反应过来想问她去哪儿,她已经关上门了。
第一天我没当回事。婆婆脾气古怪,隔三差五就要一个人待着,有时候去公园坐一整天,有时候去寺庙烧香。丈夫倒是有点担心,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说:"老太太想清静清静,别管她。"
第二天开始不对劲。婆婆的衣柜打开着,里面少了几件换洗衣服,床头柜的抽屉也开着,她平时攥得死紧的那个铁盒子不见了。丈夫脸色不好,说要报警。我拦住他:"再等等,说不定她只是想换个地方住几天。"其实我心里也慌,但不想把事情闹大。
第三天晚上,丈夫接到老家邻居的电话,说老宅那边有灯光。我们连夜开车赶过去,那栋房子已经荒废多年,婆婆年轻时住过,后来搬到城里就一直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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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的时候,我闻到一股霉味混着檀香的味道。婆婆坐在客厅唯一的木椅上,面前摆着一个小香炉,烟雾缓缓上升。她看见我们,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说:"来了。"
那一刻我才发现,婆婆瘦了。不是那种明显的消瘦,而是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好像突然就老了十岁。丈夫冲过去抱住她,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婆婆拍拍他的背,说:"手机忘记充电了。"
这话骗得了丈夫,骗不了我。她的帆布包就放在旁边,拉链开着,我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衣服,还有那个铁盒子,盒子旁边压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婆婆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沉默了几秒,说:"反正你们也看见了。那是我写的东西,等我走了再看。"
丈夫急了:"妈,您说什么呢?好好的怎么突然—"
"好好的。"婆婆打断他,"就是觉得该把事情交代清楚。人老了,随时都可能不在,总要有个准备。"
那天晚上我们把她劝回城里,她没怎么反抗。路上很安静,婆婆靠着车窗,一直看着外面。快到家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想一个人待几天,把有些事情想明白。"
我说:"想明白什么了?"
她转过头看我,眼神很平静:"想明白我这辈子,到底为谁活过。"
接下来的几天,婆婆照常买菜做饭,只是话变少了。我总觉得她在等什么,或者说,她已经做了某个决定,只是我们不知道。
一周后的下午,我在整理婆婆房间的时候,看见那个牛皮纸信封还在。它被压在枕头下面,封口用胶水粘得很严实。我盯着它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拿起来,走到客厅。
婆婆正在沙发上织毛衣,看见信封,手停了一下。
"我知道您不让看,但我觉得有些话,不该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说。"我把信封放在茶几上,"不如现在就说清楚。"
她放下毛衣针,看着信封,良久才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起身,把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几张纸。
不是遗嘱。是一封很长的信,确切地说,是写给她自己的信。
婆婆的字迹工整,但有些地方明显停顿过,墨水晕开了一点。她没让我看内容,只是自己看了一遍,然后说:"我这辈子做了很多事,为丈夫,为孩子,为这个家。但很少为自己做什么。这次出走,是我第一次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
"您想做什么?"
"就是一个人待着,想想这些年到底值不值。"她把信纸叠好,"后来想明白了,值不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活着,还有时间做点别的。"
我问她想做什么。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婆婆笑得那么轻松。
"我想去学画画。年轻时喜欢,但一直没时间。现在不急了,可以慢慢学。"
后来婆婆真的报了个老年绘画班,每周去三次。她画得不好,但很专注。有一次我去接她,看见她对着一盆花画了两个小时,旁边的老太太都走了,她还在那儿涂涂改改。
丈夫问我,他妈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说没有,她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人这辈子,不能总等着别人来定义自己的价值。
那封信后来婆婆给我看了。里面写的都是她这一生的遗憾,每一条都很具体:没能继续读书,没能去看一次海,没能好好为自己活一次。最后一句话是:"五十六岁,还来得及。"
我看完的时候,婆婆正在厨房做饭。她背影依然瘦小,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佝偻。我突然明白,所谓的离家出走,不过是一个女人用最后的力气,把自己从漫长的责任里解救出来。
那个铁盒子后来她也打开给我看了,里面是一些旧照片和她年轻时写的诗。字迹稚嫩,但每一首都是关于自由和远方。她说这些东西压在箱底几十年,现在拿出来,也不觉得可笑了。
"人老了,不怕别人笑,就怕自己后悔。"婆婆这样说。
我想起她离家那天,提着帆布包站在门口的样子。当时我以为她要去哪里,现在才明白,她不是要去哪里,她只是要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三天。
有时候人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段可以喘息的距离。五十六岁的婆婆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活着,从来不只有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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