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杜德顺,今年 57 岁,每次回刘家堡子,看着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总想起 12 岁那年夏天 —— 我穿着长袖褂子蹲在树下捡蝉蜕,被同村二柱子扯着袖子笑:“德顺,你咋大夏天裹棉袄?是不是身上长疮了?”
我死死攥着袖口不肯撒手,后背却早渗出一层汗。没人知道,我褂子底下藏着好几道红印子,那是前一晚没背完课文,父亲用柳树条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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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是村里出了名的 “文化人”。听我奶奶说,我爹小时候考试次次拿第一,铅笔字写得比先生还周正。可那时候家里穷,爷爷腿有残疾,下面还有三个弟弟要养活,我爹刚读完小学就背着铺盖回了家,拿起锄头当起了庄稼汉。
这份遗憾,后来全落在了我和妹妹身上。妹妹随我爹,课本一翻开就入迷,考试总在前三名;我却相反,只要一看见 “之乎者也”,眼皮就像挂了铅。有次数学考了 28 分,我爹把我拽到外屋地,让我跪在搓衣板上,手里的柳树条 “啪” 地抽在桌腿上:“杜德顺,我再问你一遍,3 加 5 等于几?”
我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一起流,半天说不出话。那天我跪到后半夜,膝盖又红又肿,身上还添了三道血印子。从那以后,我更怕读书了,甚至故意逃学去田埂上摸鱼。
我爹终于看清我不是读书的料。13 岁那年秋收,他没再逼我背课文,而是递给我一把小锄头:“既然不想吃学习的苦,那就跟着我吃力气饭。”
那时候我妈类风湿已经很严重,阴雨天连灶台都挪不动,家里的活儿全靠我爹撑着。我第一次下地割麦子,镰刀没拿稳,把自己的手划了个口子,鲜血直流。晚上回到家,我累得倒头就睡,连饭都没吃。我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现在知道苦了?当初让你读书,你咋不听?”
我没敢反驳,却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干活,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1982 年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我跟着我爹去镇上办年货。天还没亮,我们就揣着干粮出了门,到镇上时,大部分店铺还没开门。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我爹听见了,摸了摸我的头:“走,爹带你下馆子。”
那是我第一次进饭馆。馆子不大,只有四张桌子,我爹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四个菜包子、两碗大碴粥。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的香味让我忘了所有疲惫。可结账时,老板说要一块二毛钱,我爹当时就愣了:“啥?一块二?在家做这些,三毛钱都用不了!”
老板翻了个白眼:“大哥,镇上都这价,付不起就别来吃。”
我爹脸憋得通红,掏出钱夹子,数了半天,才凑够一块二。走出饭馆,他拉着我在镇上转了一圈,问了好几家馆子,发现价格都差不多。那天回家的路上,我爹突然说:“德顺,咱也开个饭馆吧,比种地强。”
我妈向来听我爹的,一口就答应了。过完年,我爹凑了 500 块钱,在镇上火车站附近租了个门面房,刷了刷墙,买了几张桌子和碗筷,“老杜饭馆” 就开张了。
我爹的厨艺是在村里练出来的,谁家办喜事都请他去掌勺。他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炖的鸡汤,鲜得能掉眉毛。火车站人流量大,饭馆开业没几天,就挤满了客人。我妈坐在小板凳上切菜、洗碗,我当服务员,还负责采购。忙的时候,从大清早一直忙到晚上八九点钟,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三个月后,我爹算了算账,赚的钱比种地多了好几倍。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坐在饭馆里,我爹笑着说:“德顺,好好干,过两年给你找个漂亮媳妇,让你当老板。”
我心里美滋滋的,干活更有劲儿了。可我没想到,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我爹的一个善举,会彻底改变他的晚年。
1985 年冬天,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来饭馆吃饭的人很少。天黑后,我正准备关门,却看见门口角落里蜷缩着两个人,用一件破旧的大衣裹在一起。我赶紧叫来了我爹。
走近一看,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冻得瑟瑟发抖,脸都发紫了。妇女看见我们,赶紧站起来,声音沙哑地说:“大哥,我们是逃荒来的,迷路了,身上没带钱,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
我爹看着他们,眼圈红了。他把两人请进饭馆,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又炒了两个热菜,拿了几个刚蒸好的包子。那对母子饿坏了,拿起包子就往嘴里塞,吃得狼吞虎咽。
吃完饭,妇女起身要走,我爹却说:“外面雪这么大,出去会冻坏的,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他把饭馆里的一张小床收拾出来,让他们住下。第二天早上,两人要走时,我爹又给了他们二十块钱,还找了件旧棉袄给小男孩穿上。
妇女拉着小男孩,给我爹磕了个头,说:“大哥,您是好人,我们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我爹笑着说:“别客气,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
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那对母子,我爹也渐渐忘了这件事。时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爹老了,头发白了,背也驼了。他不愿意跟我去城里住,就在村里守着老房子,和我妈一起过日子。
十年前的一天,我正在城里的店里忙,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说家里来了个贵客,是个大老板,非要认我爹当干爹。我赶紧赶回村里,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正握着我爹的手,眼含热泪地说:“干爹,我可找到您了!”
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逃荒的小男孩。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我们,后来开了公司,成了老板,通过各种办法,终于找到了刘家堡子。
他说,当年如果不是我爹收留他们,给他们饭吃,给他们钱,他和母亲可能早就冻死饿死了。为了报答我爹,他在县城买了一套 100 多平的房子,全款付清,让我爹和我妈去住。还说,以后每年都会来看望我爹,给他养老。
我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孩子,你太客气了,我当年就是举手之劳。”
现在,我爹和我妈住在县城的大房子里,每天早上去公园散步,晚上跳广场舞,日子过得很舒心。那个老板每年都会来好几次,每次都带着礼品,陪我爹聊天、下棋。
有时候,我爹会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跟我说:“德顺,你看,人这一辈子,多做点好事总没错。当年我也没想着要啥回报,可没想到,老了还能享这个福。”
我看着我爹脸上的笑容,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打我的那些柳树条。原来,我爹的 “鞭子” 有两记:一记打在我身上,让我学会了吃苦;一记藏在他心里,用善良温暖了别人,也照亮了自己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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