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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村有个叫墨云的年轻木匠,手艺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尤其擅长制作榫卯结构,无论多复杂的木质构件,到了他手里,总能严丝合缝,不用半根铁钉。
这年秋天,邻镇张员外家要嫁女,特意派人来请墨云去做一套鸳鸯榻。墨云接下活计,紧赶慢赶,总算在婚期前三天完成了工活。张员外大喜,不但多给了工钱,还特意备了一桌酒菜款待。墨云推辞不过,几杯酒下肚,眼看天色已晚,便匆匆告辞回家。
从张员外家到青石村,要翻过一座山。墨云走到半山腰时,天已全黑,偏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山路泥泞难行,墨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忽然一个趔趄,脚下一滑,竟摔倒在地,扭伤了脚踝。
正当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隐约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座建筑的轮廓。墨云想起这山上似乎有座废弃的山神庙,便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朝那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是座破旧的山神庙。门板早已不知去向,庙内蛛网密布,神像也残缺不全,但总算能遮风挡雨。墨云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从随身携带的木工箱里找出些草药嚼碎敷在脚踝上,又吃了点干粮,便倚着墙壁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墨云被一阵寒意惊醒。庙外雨已停歇,一缕月光从破窗斜射进来,正好照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墨云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地上似乎有些异样。
他俯身细看,只见月光照射的地面上,竟显出了几行淡淡的字迹:
“归家勿眠床,床下藏祸殃。
榫卯藏玄机,恩怨两相偿。
若问缘何起,且看当年事。
木中有真情,匠心胜金玉。”
墨云心中大惊,急忙掏出火折子点亮,想再看个仔细。可火光一亮,地上的字迹却渐渐淡去,最后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怪事,怪事!”墨云喃喃自语,心中疑窦丛生。这庙宇破败不堪,显然久无人迹,那字迹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留?为何偏偏让他看见?
思来想去,墨云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收拾好行装,忍着脚踝的疼痛,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挪去。
等到墨云回到青石村时,已是次日傍晚。村口的槐树下,几个正在闲聊的村民见他跛着脚走来,都关切地询问。
“墨云师傅,你这是怎么了?”卖豆腐的王大嫂问道。
“不小心扭了脚,不碍事。”墨云勉强笑道,心里却惦记着那神秘的字迹,匆匆应付几句就往家走。
墨云的木匠铺在村子西头,三间瓦房带个小院,是他父亲留下的家业。自从三年前父母相继病逝,他就一人住在这里。
推开院门,墨云一眼就看见晾在院中的几件衣服,不禁一愣——他出门前明明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怎么会有人在此晾衣?
“墨云哥,你回来啦!”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随后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这姑娘名叫柳儿,是墨云已故父亲的故交之女。一年前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墨云便收留了她,认作义妹。柳儿聪明伶俐,手脚勤快,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柳儿,我出门这几日,家中可好?”墨云问道。
“一切都好,就是前两日风大,把东厢房的窗棂吹坏了一扇,我请村东的李木匠来修了修。”柳儿说着,把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墨云哥,你脚怎么了?快坐下喝碗热粥暖暖身子。”
墨云确实又冷又饿,便坐下喝起粥来。粥是普通的菜粥,却格外香甜,几口下肚,浑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墨云哥,张员外家的活计做完了?”柳儿在一旁问道。
“做完了,是一套鸳鸯榻,张员外很满意。”墨云说着,忽然想起破庙中的奇遇,便压低声音问道:“我出门这些天,家里可有什么异常?”
柳儿歪头想了想:“没什么异常啊...哦,对了,前天晚上我听见院里有动静,起身查看,又没看见什么,许是野猫吧。”
墨云心中一动,但没再多问。喝完粥,他借口要去工坊看看新到的木料,一瘸一拐地进了工坊。
工坊里堆放着各式木料和半成品,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的清香。墨云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稍微安心。
夜幕降临,墨云按照字迹的提示,决定不睡卧室的床。他从工坊搬来些软木屑,在墙角铺了个简易地铺,又悄悄在门窗处设了几个小巧的机关——那是他自创的榫卯警报器,稍有震动就会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柳儿见他睡在工坊,很是诧异:“墨云哥,为何不回房睡?”
“我脚疼,在这离药材近些,方便换药。”墨云编了个理由。
柳儿虽觉奇怪,但也没多问,只是帮他多拿了一床被子,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夜深人静,墨云躺在地铺上,辗转难眠。破庙中的字迹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归家勿眠床,床下藏祸殃...”他的床下到底藏着什么?那“榫卯藏玄机,恩怨两相偿”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嗒”声——是他设在院门的机关被触动了!
墨云立刻屏住呼吸,悄悄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落地时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显然是练家子。他们互相打了个手势,径直朝墨云的卧室摸去。
墨云心跳如鼓,但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轻轻打开工坊的后窗,翻了出去,绕到卧室窗下,想看看这两人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那两人轻轻撬开卧室窗户,一人望风,另一人翻身而入。不多时,进入卧室的那人又翻窗出来,对同伙摇了摇头,低声道:“床上没人。”
“怎么可能?明明看他今天回来了。”望风的人诧异道。
“确实不在,被子都是凉的,看来今晚根本没睡过。”
两人在窗外低声商议片刻,忽然同时转头看向工坊方向。墨云心中一惊,急忙蹲下身,借着阴影掩护,悄悄退回工坊。
他刚回到地铺躺下假装睡觉,就听见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工坊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双眼睛在门外窥视片刻,然后又悄然离去。
墨云大气不敢出,直到听见院墙处传来细微的响动,确认两人已经离去,这才长舒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墨云假装无事发生,照常起床干活。柳儿做好早饭,见他神色如常,便也没多问。
饭后,墨云借口要修理床铺,进了卧室。他关上门,仔细检查起自己的床来。
这是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是墨云祖父当年亲手打造的,用了上等的楠木,虽历经数十年,依然坚固如初。墨云从小睡在这张床上,从未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掀开被褥,一寸一寸地检查床板、床架,甚至连雕花都细细摸过,却一无所获。正当他失望之际,忽然注意到床头的立柱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疙瘩。
这木疙瘩颜色与立柱一致,形状也像是天然的木材结节,但墨云凭木匠的直觉,感觉它有些突兀。他轻轻敲了击,声音空洞,里面显然是空的!
墨云小心地用凿子轻轻撬动木疙瘩,没想到它竟应声而开,里面藏着一个精巧的小木盒。更让他惊讶的是,木盒没有任何锁具,而是由一套极其复杂的榫卯结构封闭。
这难不倒墨云。他仔细观察木盒的结构,发现这竟是一种早已失传的“七星连环扣”,需要按照特定顺序同时按压七个隐蔽的榫点,才能打开盒子。
墨云屏住呼吸,凭借对榫卯结构的精通,很快就找到了七个榫点的位置。他同时按下这些点,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木盒的盖子弹开了一条缝。
盒内是一封已经泛黄的信,墨云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吾儿墨云亲启:若你见此信,则吾墨家已遭大难。为父不得已,将一重要之物藏于你床榻之中。此物关系重大,牵扯二十年前一桩旧案...”
墨云越看越是心惊,原来这信中记载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二十年前,墨云的父亲墨远志还是个年轻的木匠,技艺高超,在县城颇有名气。当时县城有个富商名叫赵金财,请墨远志为他制作一套特殊的家具,要求在暗处设置多个隐秘的夹层,用以藏匿账本和信件。
墨远志本不愿接这活,但赵金财出价极高,且承诺这些夹层只用于存放私人信物,绝不违法。墨远志勉强答应,但在制作过程中,他偶然发现赵金财竟与一伙盗匪勾结,销赃分肥,那些夹层正是用来藏匿赃物和往来密信的。
正直的墨远志暗中收集证据,准备报官。不料赵金财察觉,先下手为强,诬告墨远志偷盗。危急时刻,墨远志得到赵家一个名叫柳忠的仆人相助,连夜带着证据逃出县城。
后来,在柳忠的作证下,官府查办了赵金财,将其财产没收,赵金财本人也在狱中自尽。墨远志感激柳忠的恩情,与他结为异姓兄弟。但为防止赵家后人报复,两人约定不再往来,各自隐居。
信中最后写道:“...为父知赵金财有一子侥幸逃脱,恐其日后寻仇,故将当年关键证据——赵金财亲笔密信,藏于你床榻‘七星连珠’之处。此信可证为父清白,亦可揭赵家罪行。望吾儿妥善保管,若非必要,切勿示人。父,远志绝笔。”
墨云读完信,心中波涛汹涌。他终于明白昨夜那两人为何而来,也明白了破庙中字迹的警示。但还有一事不解——柳忠,不就是柳儿的父亲吗?
难道柳儿是故意接近他?可她若为报仇而来,为何迟迟不动手,反而细心照料他的生活?
墨云百思不得其解,将木盒重新封好,藏在工坊一个隐蔽处。他决定暂时不声张,看看柳儿到底有何打算。
接下来的几天,墨云暗中观察柳儿,却发现她一如往常,勤劳体贴,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怀叵测之人。
第三天晚上,墨云正在工坊赶制一件家具,柳儿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墨云哥,歇会儿吧,喝碗汤。”柳儿将汤碗放在工作台上,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墨云正在制作的一个榫卯构件。
墨云心中一动,故意说道:“这‘七星连珠’的榫卯结构太过复杂,我试了几次都做不好。”
柳儿闻言,脱口而出:“我爹说过,‘七星连珠’的关键不在力,在巧,七个榫点必须同时受力,差一丝一毫都不行...”
话一出口,柳儿自知失言,顿时脸色煞白。
墨云放下手中的工具,平静地看着她:“柳儿,你早就知道了吧?关于我们两家的往事。”
柳儿咬着嘴唇,眼中泪光闪烁,终于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但我接近你,不是为了报仇。”
原来,柳儿的父亲柳忠临终前,将往事真相告诉了柳儿,并交给她一封信,嘱咐她若遇到困难可去找墨远志求助。等柳儿找到青石村时,才知墨远志已去世多年,只剩墨云一人。
“我本打算离开,但见你孤身一人,又不善照料自己,便决定留下报恩。”柳儿哽咽道,“我爹常说,当年若非墨伯伯正直勇敢,他也会沦为赵家帮凶,永世不得翻身。墨伯伯不仅救了他,还让他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
“那前几夜来我家的那两个人...”墨云问道。
“应该是赵金财的儿子赵虎派来的。”柳儿说,“我前些日子去镇上采买,偶然听说赵虎出狱了。他一直在查找当年的证据,想必是得知了你的身份,前来搜寻他父亲的密信。”
墨云沉思片刻,忽然问道:“柳儿,你可知道赵虎长什么模样?”
柳儿摇摇头:“我只听说他左眉上有一道刀疤,是当年与盗匪火拼时留下的。”
墨云心中一震,村东的李木匠左眉上不就有一道明显的刀疤吗?难怪他主动来帮柳儿修理窗棂,原来是借机查探!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墨云心知不妙,急忙吹灭油灯,拉着柳儿躲到工作台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工坊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个黑影闯了进来,其中一人赫然就是李木匠!
“搜!仔细搜!那密信一定藏在这里!”李木匠——也就是赵虎——厉声吩咐同伙。
两人在工坊内翻箱倒柜,眼看就要搜到墨云和柳儿的藏身之处。危急关头,墨云急中生智,悄悄伸手触动了身边一个机关。
只听“轰隆”一声,工坊一角突然倒塌,无数木料滚落下来,砸向赵虎二人。两人猝不及防,被木料压住,惨叫连连。
原来,墨云在工坊内设置了许多巧妙的机关,本是用于测试榫卯结构的承重能力,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墨云趁机拉着柳儿从后窗逃出,直奔村长家。第二天,官府来人将赵虎及其同伙缉拿归案。在墨云提供的密信证据面前,赵虎对寻仇和试图销毁罪证的行为供认不讳。
风波过后,墨云和柳儿回到家中。看着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工坊,墨云苦笑道:“看来得好好整理一番了。”
柳儿却指着那些散落的木料说:“墨云哥,你看!”
墨云顺她所指看去,只见一堆木料中,有个小小的木鸟完好无损地躺在那儿——那是他多年前雕刻的第一件作品,早已遗失不见,没想到竟藏在这堆木料中。
墨云拾起木鸟,轻轻一碰,木鸟的翅膀竟然动了一下。他仔细察看,发现这木鸟体内有一套极为精妙的榫卯结构,使它的双翼能够活动。
“这是我爹的手艺。”墨云喃喃道,“他常说,木工之妙,不在形似,在神似;榫卯之精,不在紧扣,在活络。”
柳儿若有所思:“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紧紧捆绑,而是相互支撑,各有空间,却又浑然一体。”
墨云闻言,心中一动,看向柳儿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三个月后,墨云和柳儿成亲了。婚礼上,墨云送给柳儿一件特别的礼物——一对能够比翼双飞的木鸟,翅膀通过精巧的榫卯相连,一鸟动,另一鸟也随之起舞,栩栩如生。
洞房花烛夜,墨云执着柳儿的手,轻声道:“我爹在信中最后写道‘木中有真情,匠心胜金玉’。从前我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
柳儿依偎在他怀中,柔声说:“我爹也曾说,最好的榫卯,不是天衣无缝,而是留有恰到好处的余地,经得起岁月的考验。就像我们的缘分,历经风雨,反而更加坚固。”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那对木鸟上,映出它们紧密相连的翅膀。正如这对新人,过去的恩怨已了,未来的日子还长,而连接他们的,不仅是两代人的情义,更是彼此的理解与真心。
墨云知道,那些神秘的庙中字迹,或许是父亲的在天之灵在警示他,又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但无论如何,他感激那个雨夜,感激那份警示,让他不仅避过了灾祸,更找到了相伴一生的知己。
木匠的手艺代代相传,而人生的智慧,也在这榫卯之间,悄然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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