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绘本到音乐剧的改编:儿童音乐剧《老虎来喝下午茶》

音乐剧作品中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改编，从文学作品到影视作品，抑或同为舞台艺术的话剧等。其中，对于绘本（picture book）的改编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伦敦西区的儿童绘本音乐剧《老虎来喝下午茶》（The Tiger Who Came to Tea）改编自自英国绘本作家朱迪斯·克尔同名绘本作品，原作以充满童趣的剧情畅销几十年。音乐剧由著名导演大卫·伍德（David Wood）改编，他充分了解了作者的创作意图，并考虑到儿童受众的独特性，用十足贴合绘本原作的场景回应了儿童们的对于熟悉的美好事物的想象。如今大众印象中的绘本最早起源于欧洲，由具有连贯剧情的图画与简练的文字构成，图与文都是故事叙述的载体。但其前身作品最早可上溯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德国人文主义思想家康米纽斯（Comenius）的《世界图绘》（Orbis Sensualium Pictus），初衷就是“为儿童所作”，以儿童为受众，为他们针对性提供了解知识来源。发展到后来，就是如今的、在儿童市场占比一骑绝尘的绘本。以《老虎来喝下午茶》为代表的一批儿童绘本被改编成音乐剧时，剧作也成为了儿童音乐剧，其属性自然也有别于针对于普遍受众的音乐剧。绘本故事在改编为音乐剧后，角色通过歌舞表演的立体化让儿童停留在绘本作品的想象得到更好的实体感知。绘本故事虽然在舞台得以具象化呈现，却也不是完全被照搬。绘本与戏剧有各自的艺术魅力，两种体裁的作品既有情节的交互，又能展现各自的新意，使观众在欣赏戏剧时能呼应绘本，在阅读绘本时又能忆起戏剧。绘本本身的剧情非常简单，小女孩索菲和妈妈在家里准备享用下午茶时，一只老虎到访，询问能否一起享用茶点。老虎得到了索菲和妈妈的热情邀请，却吃完了她们准备的所有茶点，甚至将家中所有的储备食物和水都一扫而空。妈妈并没有对此表现出抱怨，反而和索菲一起向爸爸讲述了这个神奇的经历。爸爸也没有因此表现出负面情绪，而是带着家人一起去外面的咖啡厅吃饭。在故事的结尾，妈妈和索菲在次日去超市采购，还特意买了一大罐老虎专用食品，却再也没等来老虎的到访。

一、从绘本文字叙述到戏剧时间的转化在绘本的文字叙述中，主人公索菲（Sophie）和妈妈在准备享用下午茶时候听到了“门铃声”，并以排除的方式介绍了下午茶时间点前按门铃的角色——送货男孩、牛奶工和带了钥匙出门上班的爸爸。

门铃在绘本中主要是在文字叙述中出现的，而在音乐剧中却不再是如绘本中只为老虎一个角色的登场而服务，它拥有了时间符号的新身份。“门铃”的存在，使得观众在观看时感知到戏剧在存在的一个线性化的时间性。索菲和妈妈在下午茶时间点前已经听到了若干次门铃声，指明绘本中那些代表日常生活进行的配角们的登场。它利用每一次门铃的响起引出的每一个配角，都是日常生活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物，却完整交代了索菲所在的家庭从早上开始的生活，展现了一个温馨家庭的有序进行。而在下午茶时间响起的铃声，才是老虎到访的真正讯号。为了提高舞台有趣性，属于老虎登场的铃声响起了三次。听到第一次和第二次铃声的开门，老虎都没有在索菲和妈妈面前出现，而是利用舞台的站位，在索菲和妈妈背后给观众进行打招呼。直到第三次打开门，索菲和妈妈依旧没有看到门外任何身影，在面对观众进行舞台互动时，老虎的角色才真正进入剧情发展。

就笔者在演出现场观看来说，可以说，剧中人气最高的角色无疑是老虎。其次，剧中每一次门铃敲响时，舞台上的索菲和妈妈向台下互动式询问“会是谁呢”，席间的儿童回答“老虎”的声音此起彼伏。剧中每一声门铃都是一个悬念的设置，在不属于下午茶时间内的响起，让儿童对于真正属于老虎到访的铃声越发期待。在这个层面上，门铃又起到了一个对“期待视野”积极面的补充，特别是对于儿童“期待”的关注。就绘本到音乐剧的改编中，儿童的期待视野与他已有的阅读经验有很大的关系，而在《老虎来喝下午茶》的音乐剧来说，儿童在阅读绘本时已然对《老虎来喝下午茶》这个故事中的老虎建立起可爱、毛茸茸的印象，这种对事物的美好情感倾向构成他们对剧中老虎期待的主要来源。显然，音乐剧的创作人员可谓相当熟悉儿童这一心理需要。导演大卫·伍德（David Wood）在2014年的一次报纸访谈中提到，《老虎来喝下午茶》是他女儿最喜欢的书，同样也是他喜欢的。正是因为创作人员对主要受众的高度关注，使得音乐剧的改编与演出非常成功，也得到了来自家长和儿童的多方好评。

二、从绘本画面到戏剧冲突场面的改编音乐剧在剧情发展上并未做过多修改，但在矛盾冲突的筛选上做了取舍。绘本因为自身特性，不宜像漫画一样对同一场景做多个角度的描绘，在叙述过程中不可避免产生细节流失。此时便凸显了音乐剧作为三维舞台作品，比起二维作品更具立体感的优势。就以“老虎到访”这一片段为例。故事中，老虎在索菲和妈妈在准备享用下午茶的时间里按响了门铃。这一情节在绘本中呈现的画面是老虎从门外探进半个身体，直接询问索菲和妈妈能否共进下午茶。而对此进行回应的角色是妈妈，语句也十分简单，是直截了当的同意。而在音乐剧的发展中，面对老虎的索菲和妈妈并非如绘本中描述地那么热情好客。她们以试探的方式与老虎交流，在确定老虎不会说话并似乎处于饥饿的状态后，妈妈下意识将索菲护在身后。但即便如此，索菲和妈妈还是用准备好的下午茶询问老虎是否愿意食用。在紧张的时间流逝中，老虎吃了蛋糕喝了茶，剧情的发展才真正进入了充满纯真幻想的氛围。在人类的认知里，老虎是凶猛的肉食性动物，更别说饿极了的老虎。绘本中的老虎是直立状态，外形也憨态可掬，虽然舞台上的老虎形象做到了绘本形象的还原，但巨大的体格和人类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在无形中增加了索菲和妈妈作为人类直面猛兽时第一直觉的恐惧。母亲从“未见其人”的好奇，到“初次直面”恐惧，再到经过试探交流后的安心，经过舞台演绎出来的角色明显具有了情绪的起伏，将绘本中的凝滞的画面转化为具有冲突性的戏剧场面，绘本中较为扁平的形象也得到了立体化的传达。如果说，绘本的这一情节想传达的是孩子眼里万物纯真的感性世界，那么音乐剧是更符合现实逻辑的，但也未曾抛弃原作固有幻想性和童趣性。

三、利用舞美灯光和音乐给予观众体验感在老虎离开索菲家以后的剧情中，索菲爸爸带着索菲和妈妈到街上的咖啡店吃晚餐。在绘本中，一家三口走在大街上，夜空中挂着一轮大月亮。针对于这一页的场景，音乐剧发挥其作为综合艺术的优势，以原画面为参考对舞台色调进行设计。导演也曾在报纸访谈中特意提到，他利了用音乐剧舞台空间的独特性，用灯光打造出星空的背景。

《老虎来喝下午茶》的漫天星光是投射在整个戏剧空间中的，没有高饱和度的色调，墙面形成的漫反射也不会对观众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而此时舞台上的索菲一家三口正如绘本的画面中慢慢悠悠走向咖啡馆，场面反而更为浪漫温馨。而且，星空是遍布在整个空间的，无形之中打破了舞台上下的壁垒，人物形象在观众面前也鲜活起来，观众仿佛也参与进了整个故事情节，身份也转变为了剧中的旁观者。

音乐剧有别于传统戏剧的最大特点，是在表演上更大程度依托音乐进行表达，包括舞台背景音乐和演员的演唱。所以，作为音乐剧的灵魂——音乐，在本剧中并没有过于复杂的旋律呈现，上口好记的特点在全剧多次使用，使得剧的呈现在听觉上有了核心感。就以索菲一家在咖啡店的音乐唱段为例。绘本中介绍了索菲一家在咖啡店吃的食物——香肠、薯条和冰淇淋。而这三种食物则被编入音乐中，舞台上的演员使用放大字体的带图菜单带领全场的观众一起演唱跳舞。原本，音乐剧为了体现出戏剧的舞台张力，在以音乐为表现主体的同时，会辅以舞蹈的表现。而儿童音乐剧会更多地考虑到儿童受众们对于喜爱事物的接触心理，加上许多互动性环节。这里的设计无疑也增强了观众的互动感，且同时回归到了关于儿童音乐剧的一个热门话题——儿童的教育问题。《老虎来喝下午茶》本身是英文作品，就英国本土儿童而言，对单词的反复演唱，能够让儿童在松弛的情况下记住这些日常单词，起到了记忆强化的作用。而在中国巡演的剧作亦是英文原版，反复的记忆能让正在处于外语学习初期的儿童们获得同样的效果。经过改编后的音乐剧用舞美灯光和音乐，使得观众获得了在观看绘画时极为不同的体验感。这虽然是二维平面作品无法做到的，但正因为二维作品给予的想象留白，才得以让音乐剧有如此大的发挥空间．

四、对绘本到音乐剧改编的整体性反思绘本作品作为音乐剧的改编对象具有许多先天优势。音乐剧是音乐和戏剧的结合，其艺术本质要求音乐剧遵循戏剧的原则，展现戏剧冲突，披露内心世界，达到作品精神的传达，其主要任务就是讲故事。而绘本就是讲故事的图画书，本身具有的叙事性是改编成一个音乐剧剧本的天然条件。以绘本来说，绘本的插画有别于以辅助性质为主的文本插画，也有别于使用连续画格创作的漫画作品，它综合了图画与文字两种传播媒介，以全新的视觉体验符合了大众审美需求。在儿童阅读的同时，对于陌生文字时常需要家长带领阅读。而成人都经历过儿童阶段，或多或少在他们的儿童时期接触过绘本或类似的图文形式，如漫画、连环画等。熟悉的阅读氛围在成人的体会中，更多表现为一种“回归感”。虽然大众概念中绘本被认为是更重视儿童精神需要的作品，但并非绝对排斥了成人群体的精神需要。在中国地区而言，自2002年几米绘本作品的成功推出，成人绘本便有了流行趋势。到了2003年，国内原创、国外引进，成人绘本更是遍地开花。绘本的图画绘制十分精美，单纯靠其画面本身，观赏者就拥有了一个基于视觉的美好享受。对比儿童绘本，成人绘本的主题内涵显然更要丰富一些，其中透露了成人复杂社会背景下的生活态度，甚至会有对人性的戏谑等，包含了更多的思考性。成人基于对绘本阅读已有的“回归感”体验，去接触成人绘本中一个与自己生活状态接近的故事，其中的感受必然会受到观看儿童绘本感受的影响，或者更为确切来说，通过图文结合的阅读模式让他们体会到了与文字阅读不同的趣味性、童趣性。从而可以总结为，绘本在历史的生成与发展演变中，又因为受众的不同会被区分成儿童绘本与成人绘本，儿童绘本的固有创作模式影响到了成人绘本的创作，在无形中衍生出了童趣性，其受众在广泛意义上便囊括了从儿童到成人的所有年龄段。也就是说，绘本这一老少皆宜的衍生性质扩大了儿童绘本的真正受众，根据其改编的音乐剧变得面向全年龄层是顺理成章的，遑论音乐剧自身本就具有相当的包容性和多元性。从而，涉及到了一个问题是，绘本音乐剧作为戏剧来说，它的人文关怀更体现在对儿童的教育还是成人对人生的思考？当笔者在知网构建“绘本＋剧”为关键词进行查找，获得了文献的主要主题分布，发现关联内容大多与儿童教学等有关。也就是证明，在相关领域的研究里，对这类音乐剧在编创大抵会涉及到“教育”问题的探讨。而实际上，这个真的是否值得作为必要的衡量条件的确有待商榷。

《老虎来喝下午茶》在2008年进行首演，首度进入中国市场是2018年。它的广受好评让中国音乐剧市场发现了“绘本音乐剧”的商业价值，从而展开了一系列的本土推进活动。比如2019年时候，上海浦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和《东方娃娃》杂志社联合主办的首届“见证成长•绘本戏剧表演大赛”。虽然在此之前，中国福利会儿童艺术剧院在2015年早已创立了“绘本剧系列”的品牌项目，并不断进行创排演出，但实际上剧目传播度都不尽人意。而仔细发现，不论是《老虎来喝下午茶》还是其他绘本音乐剧的观演现场，其实并不是儿童单独观看，而是家长带领着孩子一起观看。儿童的认知方式代表了人类最初的认知方式，就如同原始人类要通过天然的视觉形象激发感知的本能一样，而后才在后天教化中逐渐趋于理性。期待儿童通过一次演出的观看去体会到什么是真善美实在是强人所难，儿童更关注的是他们熟悉的二维画面变成了立体，他们可以更直白和幻想中的美好角色进行接触。如果说，一部儿童音乐剧要具有在理性层面上的教育意义，从受众角度出发，更多体会到教育意义的应该是家长一方。

而成人绘本曾经也有过被改编为音乐剧的例子。几米的绘本《向左走，向右走》音乐剧在2008年被搬上音乐剧舞台，其绘本故事以具有强烈治愈风格的成人都市童话广受好评，而音乐剧也以高度的还原感和优秀的歌曲得到认可。实际上，在绘本故事本就深入人心、画面氛围给人印象深刻的情况下，人们对于绘本音乐剧更多寻求的一种氛围熟悉感。其实这跟日本将漫画改编为动漫有相似之处。在同为具有视觉艺术的前提下，人们对于改编作品的第一直觉一定是熟悉的视觉和由其营造出的氛围。也就是说，《老虎来喝下午茶》作为一个成功经典的绘本音乐剧案例，它是否有落在儿童教育上根本不是重点，儿童作为原始受众必然不会考虑到这个。而在观演后，陪同的家长才更可能会产生一系列的思考，然后就像带领儿童阅读绘本的时候，把他们的感想化作日常的教导传达给儿童。

《老虎来喝下午茶》作为畅销绘本被改编为音乐剧，既有绘本这一体裁的先天优势使然，又在于这部绘本作品本身具有的优秀剧情和巨大改变空间。在情节本身上，绘本极尽可能贴合了儿童的视角，把其中的友善与单纯生动地展示了出来，充满了童趣。而改编成音乐剧的作品，用不同于干枯文字的台词和音乐，设计了戏剧冲突、戏剧时间，考虑了观看时的观众体验感。而作为一部主要由家长带领儿童观看的剧，其中传达的理念也在原作的基础上多了更为深入的改编。尽管原绘本是儿童绘本，绘本音乐剧实则覆盖了全年龄段的的观众。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儿童教育”问题，在《老虎来喝下午茶》中并未直白体现。所有的观众在观看时完全处于身心放松的状态，但其中更具分析能力的家长们在回忆起这部剧的时候不由得陷入思考。剧作通过对家长身份的角色作的更为细致的情绪处理，激发了陪同观演的家长们的共情。让家长意识到透过儿童视角理解他们所思所想固然重要，但在引导儿童接触未知事物的方法与技巧也很重要。如何兼顾对儿童的安全和天性这两者的共同保护，都是在本剧的观后值得家长思考的问题。可以说，《老虎来喝下午茶》作为一部绘本音乐剧的确具有独特的成功性。（四川师范大学：李晏如，四川音乐学院：陈翊安、颜如希）图文无关，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