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性的“出逃”,已经成为当下最热门的叙事之一。
今年,脱口秀演员房主任接过了苏敏阿姨的接力棒,再次点燃了许多女性的夏天。我们被她们的故事激励着,继续期待着下一个“她”的诞生。
而每一个这样的女性故事,在诞生前,在那迎来改变的一瞬间前,都曾经历过看似平静,却宛如身处风暴眼的混沌,这其中有着属于更多我们的故事——
她们,是面对人生第一次别离的少女、对伴侣失望的年轻妻子、遭遇信仰危机的中女、在城市漂泊的老年女性,面对种种围困,她们正在酝酿改变,迎来人生悬而未决的时刻。她们的故事太过平常,无人追问,只是日常生活的背景板。
今天要和大家聊到的这本小说集,轻轻接住了她们的人生。
五个属于普通女人的故事,一字一句很轻又很重,像终于有人对她们说:“我看见你了,你不必解释,你所经历的是我们共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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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生而为女,我们时刻活在人为制造的风暴之中,它不是突然来临,而是悄然逼近。
《观音巷》一篇借一个沙漠小镇女孩鱼钩天真的发问,点出那些无处不在的规训。
喜欢舞枪弄棒的鱼钩,总被家人埋怨:“哎呀,跟男娃子一样!”;嫁人的姑姑,成了妈妈口中“别人家的人”;叔叔告诉鱼钩:“公鸡就是要追母鸡啊!”
鱼钩不明白,她质问的声音却愈发微弱。
妈妈和奶奶忙活一天,爷爷永远有独享饭菜的“特权”。
鱼钩得理了似的, 昂起脸说:“凭啥?凭啥要给爷爷单盛一盘?他又吃不完!我们才这么一点!这不公平!”妈妈挥着扫帚骂道: “就你事多!坐下吃饭!”
奶奶的葬礼上,鱼钩意识到自己不是那个“长孙”。
她也有不高兴的事情,迎大寨时,弟弟举起了绕魂幡,走在了队伍前面。爸爸说,他是长孙。可是不对,鱼钩才是老大,奶奶最喜欢的明明是鱼钩!
姑姑闹剧一般的婚礼结束,鱼钩关心的事变成了姑姑的那辆自行车。
妈妈说:“以后姑姑的房间就归你了。” 鱼钩的抽泣声停了一下,说:“那自行车呢?” 妈妈说:“傻丫头,还能给谁呢。” 渐渐地,鱼钩不哭了,只有喉咙里还抽搐着,发出伤心的喘息声。
小说用一种克制的方式描绘了生活对女性的无声围剿。当女孩长大,已经置身风暴眼中。
这是书名取“风暴”的第一层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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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风暴”与“织”组合,我们希望借这本书传递给读者:每一位女性内心,那些看似最琐碎、最无声、最被期待“忍一忍就过去”的日常,正被一点点编织,形成一股力量。
在《Jungly Fly》里,这股风暴源自年轻女孩意识到丈夫身上那种可笑的男子气概:
“你确定是我们先来吗?” 他说。 “确定啊,我们来的时候这儿还没人呢。” 这时他似乎已忘了游戏,将手机啪地反扣在桌上,狠狠吐出几个字:“他妈的,狗日的殖民地!”
在《滑板车》里,这股风暴源自一位奶奶的短暂出逃:
有人介绍对象,她做了妻子,做了妈妈,又做了奶奶。生活不能说不幸福,只是十年前她来到这座城市,特地去了那所大学,看到一群女大学生经过,她站在原地看了好久。
在《我去2000年》里,这股风暴源自一个高知白领对婚姻的自省:
他说,这样风风火火的女生是嫁不出去的。多丽笑了。毫无疑问,这句话里暗含着对自己的肯定,她是嫁得出去的,对吧。他的态度让她觉得很安定,可靠,似乎对于建立什么样的家庭,成为什么样的丈夫,想要什么样的妻子,他早就有了想法。
故事的主人公们有着完全不同的年龄和背景,从出生到老去,从乡村到城市,她们共同构成了我们身边最真实、最沉默的底色。她们每一次转变都发生在容易被忽视的只言片语里,小说就这样轻轻地抓住了那些“话到嘴边又咽下”的瞬间。
一次次对“习以为常”的质疑,逐渐催生新的意志。新的声音在体内苏醒,她们开始用微小的改变,织造出属于自己的“风暴”。
她们即是我们,因此我们能够共鸣她们这些无比细微的情感变化。
风暴,既是境遇,也是行动。这是书名里“风暴”的第二层含义。
正如戴锦华在读完这本书后写下的推荐语:“织风暴,恰切的命名,串联五个当代女性生命的故事。从容的行走,无言的坚持,隐忍的痛与张扬。于我,这是一幕幕终获窥见与展示的心灵与社会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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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非虚构文学的读者,可能对郭玉洁的名字并不陌生。
从北大中文系毕业后,她先后供职于《财经》《Lens》《单向街》(后更名为《单读》)等媒体。她经历了传统媒体最好的时候,十几年的从业经历练就了撰写长篇特稿的手艺。随着纸媒式微,碎片化阅读时代的到来,深度长篇报道更显得弥足珍贵。
2014年,郭玉洁与谢丁、叶三一起创办了《正午故事》,《正午故事》为公众贡献了一篇又一篇精彩的非虚构作品。
她深度采访过白先勇、陈忠实、项飙、戴锦华等这样的时代标志性人物,她也始终关注小人物的命运,在文字里,为聚光灯外的那些人保有一块自留地。
2017年,《我是范雨素》由时任“正午”编辑的郭玉洁编发,是当年当之无愧的“年度作品”,素人写作引发全民热议;非虚构特稿《时间的工匠》里,郭玉洁写一个痴迷钟表的上海退休工人,30年“滴答”成微观史,切口极小,回声极大,被视为“正午式长文”范本;《社会主义女子图鉴》里,郭玉洁写了一群了不起的女性——她们凭一腔热血创办女子学校,改变了无数女孩的命运,时代向前,她们做的事却被逐渐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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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几年前在网上结识了郭玉洁,后来成了好朋友。这些年,她声东击西,变化莫测,在我猜想中,她的写作勾连成一条隐秘的小路,与马路、公路和高速路无关。风格即人——她忠实于自己,倾听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辨认方向。 ——北岛
关注那些主流之外的声音,是作者郭玉洁一直以来写作的坚持。
1996年进入北大中文系学习之前,郭玉洁一直生活在甘肃。她的家乡是一个极为偏远的小城——民勤,被中国第三、第四大沙漠巴丹吉林和腾格里沙漠包围,常年风沙漫天,西北沙漠小镇的生活匮乏到难以想象。
她写作的起点,也在这座小镇。在一席的演讲《在想象的城市点亮一盏灯》里,她分享了母亲的故事。
三年饥荒时期,甘肃是受灾最严重的省份,母亲的父母饿死在家中,母亲五六岁时就成了孤儿。母亲的姐姐考上了师范学院,一顿饭发一个馒头,她决定把妹妹接到身边,用唯一的馒头活下去。从村里到县城,她们要走一天一夜,夜里就睡在沙堆里,夜里沙漠冷极了,第二天母亲没有醒过来,路人跟她姐姐说,你这个妹妹不行了,“她用她想到的最坏的最恶毒的话把这个人骂了一顿。然后她生了一堆火,抱着我的母亲到火旁边温暖她,让她能够暖和些,一直到醒过来。”
当郭玉洁日后写下那些不起眼的普通人时,她逐渐意识到,为什么家里人总会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那些苦涩的过去,数量众多的、沉默的一个个具体的人,他们的经历也值得被讲述。
在媒体工作得越久,就越清晰地意识到,只有少数人——通常是成功者——拥有故事,而大部分人长久地沉默,就此被遗忘。为了抵御这种单一,我们应该学习讲故事。长久地凝视现实,让被遗忘的复活,赋予普通人尊严。 我还没有真正地开始写我最想写的,类似我母亲和她的姐妹们如何从饥荒里面过来的这样的故事。因为在那个讲述背后有太深刻的情感,是我很畏惧去触碰的。但是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写,我要去采访她们,我要知道那一天在沙漠里面的那个夜晚,一个16岁的女孩,她想要救活6岁的妹妹,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经历了什么? ——郭玉洁
在媒体工作近二十年后,当她开始用虚构的方式表达,她所关注的议题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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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位女性媒体人、作家开始写作小说,故事被赋予了现场感和公共的话题性,同时,借由媒体人对时代变化敏锐的感知力,小说的女性自觉意识也会更加强烈。
当人人都在谈论女性出走的必要,郭玉洁并没有顺着这个方向写下去。一走了之固然“爽”,但“爽”感过去,有更多的问题需要去解决。
《Jungly Fly》一篇中,年轻女孩意识到丈夫的外强中干,她一次次生出逃走的意愿,但放弃优渥的生活何其艰难,她的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
怎么办?生活里出现了山谷那么大的窟窿,该怎么填?用什么填?……离婚吗?不行,她无法想象自己 身边没有他……她看着睡着后他的背,像一座小山那么厚,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竟对他的生意一无所知。 对,她想,也许我应该早一点关心他……
《我去2000年》里,试图在家庭和事业中取得平衡的高知女性,当她被丈夫、孩子、工作包裹到喘不过气,不可能立刻与过去抽离,她只能通过为自己“辩护”来厘清现实的处境。
她能想象没有老公、没有女儿和儿子的生活吗?不能,那样的话世界不是塌了吗?……再说,过去的我也没有错啊,多丽为自己辩护起来,人只能为自己去争取,还能咋办?竞争嘛,就是你死我活,大家都这样,是不是?……不对,也不全是这样……多丽脑中异常混乱,过去、现在、未来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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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令人心悸的,是出口明明在那里,她们却无法下定决心走过去。
萧红曾说:自由从来不容易,不是一个姿态,一个手势,自由是永恒的克服重力,挣扎着向上飞行。
在《织风暴》的五个故事中,郭玉洁没有刻画充满戏剧性的出逃时刻,她关注的是女性内心的挣扎与抉择,她着重地去写女性如何“克服重力”。
我从来都不主张逃离,或者是逃避现实,因为我觉得那种逃离或者逃避本身的行为也很辛苦,而且还要面对之后的虚无。至少要在心灵上去思考这些痛苦意味着什么,去丈量自己和世界之间的距离,你可以决定做什么,再不断地用行动去回应,哪怕只是微小的行动。 ——郭玉洁
悬浮的大女主叙事从来不存在于真实的生活中,这本书会回馈你一种“被看见、也被刺痛”的隐秘共振。
对被困在原地的女性来说,反抗不是一蹴而就的,每一次心灵上的挣扎,已经代表了一种行动。
逃离从来不是唯一的解法,用微弱的行动去回应生活里的“不对劲”,就是一次次微小的胜利,它们终将在我们心底汇成强劲的、势不可挡的风暴,在我们心底呼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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