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一早起来,宫女小秋便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娘娘,这是陛下吩咐御膳房送来的长寿面。”
这是当年在冷宫时我告诉他的,说是我家乡的习俗,寓意平安长寿。
那之后,他每年都记着不曾忘过。
我看着那堆满了山珍海味的面,脑海里想起的却是我俩曾分吃一碗素面的日子。
我别开眼眸:“端下去吧,本宫没有胃口。”
小秋犹豫道:“陛下说了,娘娘一定要吃,不然不吉利。”
不吉利?
我眼前又浮现雾气,我的长安每年都吃,也不过活了短短三年。
我问:“他人呢?”
小秋跪在我面前,声音发颤,头深深低下。
“娘娘,陛下在钟粹宫,贵妃娘娘从昨儿起身体就有些不适,陛下脱不开身。”
“但陛下说了,一定会来陪你用晚膳。”
我望着那碗坨成一团的面,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草草吃了几口后,我便一直在整理长安的东西。
直到夜色降临,一道又一道膳食端上来摆了满桌。
而说会陪我用膳的萧既川却一直不见人影。
他不来,得了吩咐的宫人便不敢动。
只有我独坐桌前,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殿内死一般寂静,只能听见烛芯爆开的轻响。
直到饭菜凉透,我说:“本宫乏了,撤了吧……”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云汀,朕没来晚吧?”
萧既川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疲惫,在我旁边坐下。
看见桌上一口未动的菜肴,他沉了眉眼:“一群没用的东西,朕没来也不知伺候皇后用膳。”
帝王一怒,满殿的人顿时都惊惶失措跪下:“陛下息怒!”
我缓缓抬起头,望着他那张五官依旧硬朗俊美,却哪里都变得不一样的脸。
“陛下何苦为难他们。”
他听我开口,神色又缓和:“好,今日你生辰,都听你的。”
萧既川一句解释一句道歉都没有,只是站起身来,端过一盏蜡烛。
他将那支红烛放在我面前的桌上,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弥补。
“朕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乡过生辰时,是要点蜡烛许愿的。”
我看着这支可怜又可笑的红烛,再看向他。
他记得这一个个无关紧要的习俗,却忘了这个日子所承载的重量。
忘了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一碗长寿面,一支蜡烛。
“是。”我伸出手,指尖冰凉的拿起那支红烛,“是要许愿的。”
昏黄微弱的火苗在我眼前跳动,映照着他深邃却看不透的眉眼。
也映照着我苍白的脸。
我双手合拢,护住那一点微弱的亮光,如同护住我早已残破不堪的心魂。
然后我抬眼看着萧既川,一字一顿,说着。
“第一个愿望,愿陛下,长命百岁。”——百年孤苦,永远得不到半分真心。
萧既川微微勾唇,眼眸温柔:“你的生日,应该许你自己的愿才是。”
我没有停顿,继续开口。
“我的第二个愿望,愿陛下与贵妃,一生相伴。”——相看生厌,不得善终。
他的笑终于敛了,我没看他,一口气吹灭了那支蜡烛。
细微的声响后,最后一缕青烟升起,殿内陡然暗了几分。
只剩下了周围的蜡烛投下的冰冷光晕。
“云汀?”他抓住我的手,下意识唤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惊疑。
“你收回这话,朕一生相伴的人,只会有你。”
我没应声,只是盯着那迅速凝固的蜡滴,仿佛是我流干的最后一滴泪。
殿外响起突如其来的催促声:“陛下,贵妃娘娘胎相不稳,请您过去呢。”
萧既川没动,我轻声开口,“愿许完了,贵妃还需陪伴,陛下请回吧。”
萧既川看着我沉默了许久,久到我觉得他会生气,会质问。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来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殿门再次合上,沉重的声响在空寂的殿内回荡。
我的目光落向窗外,那轮明月正一点点被阴影侵蚀着。
而我的第三个愿望,藏在心底,未曾说出——
愿我能乘风归去,永不回头,再也不要遇见萧既川。
![]()
生辰宴过后,我就病倒了。
太医说是因为我的心中郁结加上长久不进食导致的。
我发着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眼前时而出现长安天真烂漫的笑容,时而是萧既川决绝的背影。
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让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我勉强睁开眼,就看见萧既川坐在旁边。
他语气难得焦急:“病成这样,怎么也不喝药?”
我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臣妾无碍。”
萧既川的手僵在那,眼底闪过一丝无措。
这一刻的他,褪去了几分帝王的冷硬,倒映出些许往昔那个冷宫皇子的影子。
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融入夜色:“云汀,朕……”
萧既川顿住了,仿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
“朕知道。”他最终说道,语气复杂,“有些事,是朕对不住你。”
“但无论如何,你不该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这一刻,他好似又变成了那个会在我生病时整夜守着,笨拙为我擦拭,眼中盛满真切担忧的少年。
我的心防裂开了一丝缝隙。
心口的蛊虫因为我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传递着真实的痛楚。
然而下一秒,他的话锋就微转,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令人寒心的“道理”。
“但就算你这样逼朕也没用,朕是皇帝。”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说服意味。
仿佛在说服我,也在说服他自己。
“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宠幸贵妃甚至是她腹中的孩子,都关乎朝局的平衡。”
“丞相势大,很多时候,朕的所作所为,都并非本意。”
他缓缓道,目光紧锁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云汀,你我相伴十年,应该比旁人更明白朕走到如今是有多不容易,你当体谅朕。”
这话我听了太多遍,从坐上这虚无的皇后之位开始,这三年我一直被要求体谅任何人,像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因为他的不易,所以我和孩子,都成为了他稳固江山的牺牲品。
我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臣妾……明白了。”
明白了帝王无情,明白了曾经的我有多愚蠢。
萧既川似乎松了口气,却又因为我过度平静的反应而感到些许不安。
他还想说什么,我闭上眼:“陛下,臣妾乏了。”
他叹了口气:“那你好好歇着,明日冬宴,你作为后宫之主,一定得出席。”
我为这称呼漾出一丝讥讽的笑。
他站起身:“朕已经宣了太医在外候着,不舒服可以唤他们进来。”
萧既川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最终推门离去。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摇曳的影子。
我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翁,体内的高热和心中的冰冷交织撕扯。
冬宴过后,就是血月之夜……
翌日午后,我换上了尚衣局送来的皇后朝服。
婢女小秋为我梳着发髻,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发现鬓边竟多了一丝白发。
明明不过三十,在现代正是最好的年纪,在这吃人的时代却早生华发。
我抬手抚上发丝:“小秋,本宫是不是老了?”
小秋连忙跪下来:“娘娘凤仪万千,满宫无一人能及。”
我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梳妆台上的两个盒子。
“你陪了本宫多年,如今,也是时候该出宫嫁人了。”
“这个盒子一个是本宫为你准备的嫁妆,另外一个,就替本宫捐给镇国寺,为佛祖重塑金身,就当为我儿长安祈福。”
小秋红着眼:“娘娘,小秋不走,小秋要一直陪着您!”
我垂眸看着身上的皇后朝服,今日,就是我最后一次穿这身衣服了。
我轻声道:“我都要走了,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倏地,门被人猛地推开,带出一阵凌厉的风。
萧既川站在门口,眼眸沉的似水:“走,你又想逃去哪里?”
![]()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