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飞 ：菜齐了（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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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单位来了批贵客——邻县的张副县长带队来考察招商引资工作。单位一把手姓李，刚提的正科，到任没多久，好多业务还没捋顺。巧的是，张副县长是他大学同学，李局长特意嘱咐老周，接待规格既不能超标，又要体现我们的诚意和水平。

老周是老办公室主任，有一支好笔头，每逢有重要客人来访，一把手总让他放下手头的材料工作，亲自去张罗点菜、安排接待。这时候的他，活脱脱像个酒店餐饮部经理，在单位厨房和包厢之间忙前忙后，脚不沾地。

李局长推心置腹地说：“把客人陪好、吃好，这事办得漂亮，比啥都管用。”

老周领了旨，对每一道冷菜也不放过：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树上结的，拣着新鲜的挑，像在布置一场关乎前程的展览；黄的脆、白的嫩、绿的鲜、红的艳、紫的润，进行有机拼色，色相品质都勾人眼球，让人不忍下筷。主菜更是下了绣花针的功夫，当地特色菜肴搜罗个遍，刀工精细，摆盘讲究，大厨的时光被这精细功夫磨薄了，这样的师傅，怕是要一个个都累走了。

酒桌上气氛热烈。每上一道菜，李局长起身，如数家珍，连食材的产地、厨师的掌故都娓娓道来，客人则适时地发出赞叹，目光随着他的筷子流转。每敬一次酒，李局长都先干为敬，酒里藏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成语典故，他最拿手的是聊神仙文化，意在劝客人多喝酒。客人端着酒杯直夸“神仙酒、好酒”，杯盏相撞的脆响里，满是大学时光的回忆。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桌上推杯换盏，笑语不断，相约同学会再相见。李局长端着酒杯，谦和地对客人说：“今天实在抱歉，办公室主任没把菜安排周全，下次你们再来，一定上最有特色、最精致的。”

坐在对面的老周赶紧连声附和：“是、是、是”，两人一唱一和，像砌墙时沙浆填了砖缝——饱满妥帖，里子再糙，面子上也过得光鲜。

客人告辞后，李局长特意跟老周传授经验：“想省点开支，就得把话说得漂亮，客人听着舒服，比多上几道菜管用。你看这接待场面，客人大多儒雅随和，嘴上客客气气说‘今天的菜太有当地特色了，多谢盛情款待’，心里其实舒坦着呢。”

说着，他转身来食堂，跟服务员反复强调：“哪怕菜都上完了，也千万别主动说‘菜齐了’。最好等客人自己说‘吃不了了’，这才显得主人家热情周到，没怠慢客人。”

老周心里咯噔一下，像被点中了穴位。原来如此！刚才酒桌上那些“周全”“抱歉”“下次一定”，竟是这样一番暗谋。他嘴角不自觉地撇了一下，随即又绷紧——这法子，倒真是……省事。

回到办公室，李局长突然想起饭前交代老周写汇报材料的事，随手一个电话：“材料弄完了？”

老周正敲着键盘，脑子一热，头也没抬就应：“好了，好了。”

李局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喝着茶解酒，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老周送材料过来，便轻飘飘走到老周的办公室。一进门，李局长愣住了——老周还在不停地敲着键盘，屏幕上的文档，才刚写了个开头。

“唉！老周啊老周，你也是老办公室主任了，怎么能这么信口开河？”

老周头也没抬，手指继续在键盘上翻飞：“李局您放心，写材料对我来说是轻车熟路，半小时准能弄好。我这么说，不是显得对您这位‘客人’客气嘛！”

“我、我是客人……”李局长看着屏幕上那几行字，又听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突然笑了，摇摇头走出办公室。李局长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传来他一声模糊的轻笑。

一阵风过，声音被吹散了。老周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一瞬，随即，更密集的敲击声如雨点般落下。

作者简介

朱江飞，浙江省台州市作协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有多篇散文和小小说获全国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