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生来便是要颠倒众生的。
她不是中原水土能养出来的人物。大元皇室的血脉,给了她尊贵;漠北风沙的磨砺,给了她坚韧。她不像江南女子那般,是水做的骨肉;她是淬了火的精钢,外面看着是明珠美玉的光华,内里却藏着寒芒凛冽的刃。她叫敏敏特穆尔,封号绍敏郡主,可我们记得的,是那个自称为“赵敏”的汉家名字。这一个“赵”姓,是她一生转折的伏笔,是她为自己选定的、挣脱命运桎梏的第一次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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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在绿柳山庄,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华丽的陷阱。她摇着折扇,一身公子袍服,眉眼间是三分英气,七分豪态,将天下英雄都视作棋盘上的子。那时节,谁能想到,这个谈笑间令六大门派灰飞烟灭的幕后统帅,日后会为一人倾尽所有?她与张无忌的对弈,从一开始便是生死局。地牢之中,足踝被擒,那一瞬间的肌肤相接,是算计,是羞愤,或许,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命定的颤栗。她递出的那瓶“七虫七花膏”,是毒药,也是解药,解的是她自己心底那一片从未被人触及的荒原。
她的心计,是阳谋与阴谋的交响。万安寺中,她以王者姿态,将武林群雄玩弄于股掌。她可以冷眼看着苦头陀受刑,也可以在下一刻,为一个不解风情的傻小子,将到手的胜利与野心轻轻放下。她的计谋,从来不是为了私利与残杀,那里面有一种廓清宇内、重整山河的磅礴大气。这让她区别于周芷若那隐于柔弱的狠厉,也区别于小昭那源于卑微的守护。赵敏的“狠”,是光明正大的,是让你明知是计,也不得不叹服其精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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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坚硬的铠甲,也敌不过“情”之一字的侵蚀。那一句“我偏要勉强”,是何等的石破天惊!这不是小女儿家的任性撒娇,这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直接、最勇敢的叩问与宣告。她放弃的是郡主的尊荣,是父兄的期许,是整个旧世界的秩序。在濠州婚礼上,她孤身一人,闯入那满堂的喜庆与杀机,只带着一朵珠花,与一身不容置喙的决绝。她与整个世界为敌,只为了换一个站在他身边的机会。这份气魄,金庸笔下,再无第二个女子能有。
张无忌这男子,仁厚得近乎优柔,宽和得有些糊涂。他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却也是情场上最被动的那个。他像一块温润的玉,被几个女子的深情或执念反复打磨。周芷若的爱,带着师门的重负与自我的扭曲,太沉,太苦;小昭的爱,是远赴波斯的明月,美则美矣,终不可及;殷离的爱,是停留在蝴蝶谷的一场旧梦,迷离而虚幻。唯有赵敏,她的爱是炽热的太阳,是奔涌的江河,不由分说地照进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冲刷掉他所有的犹豫与阴霾。她懂他的仁,所以虽用计却从不伤他心中道义;她怜他的善,所以总在他受欺时,第一个挺身而出,为他争,为他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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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他,洗尽铅华,洗手作羹汤。从前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手,学着去抚平生活的褶皱。这其中的牺牲与转变,外人看来是惊涛骇浪,于她,或许只是找到了比江山更值得守护的珍宝。她与张无忌,一个曾是元朝的郡主,一个是反元的教主,身份的鸿沟何其巨大。可最终,是她的“选择”定义了她是“谁”,而非她的“出身”。她选择了爱情,选择了张无忌,也就选择了一个全新的、自由的自己。这其中的哲学意味,至今读来,仍觉深刻。
故事的结尾,是那汉水舟上,一抹淡淡的远影。他为她画眉,一笔一笔,画尽一生的承诺。窗外或许仍有江湖的风雨,庙堂的余波,但屋内,只有一对寻常夫妻的静好岁月。她终于从那个搅动风云的绍敏郡主,做回了张无忌一人的“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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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她的一生,仿佛一场极致绚烂的烟火,从蒙古草原的辽阔夜空升起,在绿柳山庄绽出惊世的光华,历经濠州的狂风骤雨,最终,温存地、安宁地,落入了张无忌那片平静而深广的心湖之中。
那一抹绿柳山庄的月色,终究是温柔地,照在了归隐的旅途上,再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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