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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广西一位小女孩在咸阳茂陵致信霍去病。信中一句“后生定当承将军之志,护土开疆”,引起无数人的共鸣,也把咸阳这座小城带到我们眼前。
这座如今略显沉寂的城市,曾经是是中国第一帝都所在。“六王毕,四海一”,当秦始皇在此建立第一个大一统帝国。渭水之滨,离宫别苑曾象天法地,覆压百里,将紫微与北斗尽揽怀中,展现君临天下的气魄。
史书工笔书写的不只是往昔,还有今日。两千余年沧桑巨变,王侯将相如烟云过眼。如今咸阳留下的,是市井街巷的关中韵味,与塬上的高冢累累,一同守望山河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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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八百里秦川腹地,广袤开阔的土地上,东西横亘着苍色的九嵕山,在灰黄的泾水与碧色的渭水南北环绕间,坐落着一片绵延百余里的黄土台塬——咸阳塬。
诸山之南,渭水之北,山水俱阳,故名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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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八百里秦川腹地,在灰黄的泾水与碧色的渭水南北环绕间,坐落着咸阳塬。
若想走进咸阳这座古城,我们的脚步应从更遥远的时空开始。在“咸阳”之名出现前,这片土地早已是华夏文明的重要腹地。
《孟子》有载:“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商周之际,此处被称为“毕郢”,是周人先祖活动繁衍的故地。漫长历史中,这片黄土台塬被称为“咸阳北阪”,既有关中沃野千里,物产丰饶之地利,又有背靠林莽关隘,易守难攻之地势,只等一位霸主启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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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既有关中沃野千里,又有易守难攻之地势,只等一位霸主启封。
真正将咸阳推向历史聚光灯下的,是那个被后世无数次提及的名字——秦。
风起云涌的战国时代,雄心勃勃的秦孝公为求东出,于渭北筑冀阙,将国都从栎阳迁于咸阳,奠定了霸业之基。随后,秦昭襄王进一步营建,将咸阳城的范围进一步扩张至渭水南岸。逮至秦始皇嬴政,他每灭一国,便将六国的宫殿建筑乃至文化强行移载,置于咸阳宫东西两侧,构建起一个微缩的、彰显征服的天下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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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以一人而号令天下,发出了书同文、车同轨等律令,统一的帝国意志渭水南岸始发。
有秦一代,咸阳城宫阙殿宇覆压百余里,威势压天下。东有兰池与兰池宫可游幸,南则兴建章台宫、阿房宫、极庙,更有上林苑、宜春苑、骊山苑等离宫别苑可停伫射猎,最终形成“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的宏大格局,正像如日中天的秦帝国一般。
在帝国中枢的咸阳宫中,秦始皇以一人而号令天下,发出了书同文、车同轨等律令,统一的帝国意志在两千多年前的咸阳塬上凝固成型,成为了他睥睨四海,欲传万世基业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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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只有博物馆中秦铜诏版铁权上“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的铭文,试图告知后人,帝国因何而兴,又因何而亡。
而今,当我们站在咸阳塬上,昔日的巍峨宫阙早已难觅踪影。宫殿旧址上只残留些陶质瓦当,黄色的小土丘上长着野草和稀疏的灌木,远处只有些低矮的农田。面对此情此景,很难联想到嬴政当年横扫六合,熔铸天下的气魄,更多联想的则是赵高逼杀胡亥于望夷宫,帝国转眼间社稷倾覆的凄凉收尾。
现如今,只有博物馆中秦铜诏版铁权上“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的铭文,默默书写着当年的历史,试图告知后人,帝国因何而兴,又因何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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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的战国时代,雄心勃勃的秦孝公为求东出,于渭北筑冀阙,将国都从栎阳迁于咸阳,奠定了霸业之基。
秦帝国的命脉二世而竭,但其选定的这座都城,却仿佛被历史赋予了某种“帝王宿命”。西汉王朝虽然定都渭水南岸的长安,却将身后事——那一座座宏大的陵墓,全然托付于北岸的咸阳塬。自此,西起兴平,东至高陵,北接泾阳,南临渭水,近百公里的广袤土地上,西汉九位帝王的陵寝,直指苍穹,无数王侯将相的墓冢陪葬其旁。
汉承秦制,发展出了独特的“陵邑制度”。为了强本弱枝,充实京畿,朝廷将各地的豪强贵族大规模迁徙到帝陵周边,其中有五座帝陵周围都形成了陵邑,也就是“五陵邑”的由来。汉武帝的茂陵规模最为宏大,迁徙人口逾二十七万,“市井繁荣,人物富庶”,繁华豪奢程度甚至超过了长安城内,从而孕育了历史上一个极富浪漫传奇色彩的群体——“五陵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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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都城,仿佛被历史赋予了某种“帝王宿命”。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这些子弟依仗家中权势,终日游荡无所事事,却又有少年人独有的潇洒风流。他们“斗鸡平乐馆,射雉上林园”,终日走马章台,斗鸡蹴鞠,挟弹飞鹰;他们又“马上抱鸡三市斗,袖中携剑五陵游”,豪爽任侠,打架斗狠,快意恩仇;他们还有严肃老成的一面,“列鼎会中贵, 鸣珂朝至尊”,野心勃勃,建功立业,在皇权的荫蔽下向上攀爬。西汉一朝,许多高官都出身自五陵,其中不乏田蚡、车千秋、朱博等三公九卿。
在汉帝国的黄金时代里,五陵少年在顶级的富贵与特权之中,承袭着一种混合了贵族骄傲、江湖任侠与诗酒风流的独特,富贵骄人几乎是标配性情,一代代人将蓬勃的生命力与高贵风流挥洒于此,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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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画记录了一代代人蓬勃的生命力与高贵风流。
正值9月,在咸阳郊外漫步,塬上的麦子早已收割,田间地头是一列列玉米,棕色的穗子从头上垂下来,偶尔走过一两个农人。朴实的脸上,已然看不到当年的骄纵与风流。行走在今日略显寂寥的黄土塬上,蔓草丛生,风声过耳,你几乎很难想象,这片土地曾经拥有过那样张扬恣意,目空一切的豪情。
麦秀之感,非独殷墟;黍离之悲,信哉周室。之后的历史更让人唏嘘,当史书长卷在咸阳塬上铺展,那是西汉末年赤眉军盗掘长陵,是三国两晋关中的连年战乱,是大唐又在残垣断壁上崛起,是而后王朝由盛转衰,唐玄宗西出长安,从咸阳桥匆匆而逃,马嵬驿中牡丹折断于白绫上,咸阳从如日中天也走向了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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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的扶苏剪影,似乎低诉着社稷倾覆的凄凉收尾。
如今,当我站在泾阳县的崇文塔上俯瞰咸阳塬,平坦如砥的地势被一座座四方的覆斗形帝陵覆盖,从西周至汉唐,二十七座帝陵,一千余座陪葬墓散布其间,如同江南的层峦叠嶂丘陵,林木田地夹杂其间,又仿佛是东方的“帝王谷”,印证了“咸阳塬上埋皇上”的传言。
梁山巍巍,乾陵静静地矗立在塬的尽头,高宗李治与武则天的合葬于此,仿佛为汉唐这两页最辉煌的历史篇章,画上了一个凝重而意味深长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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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汉的九座帝陵中,茂陵是不可不去的一站。
从咸阳驱车十几公里抵达兴平,秋日的茂岭秋草摇曳,青松傲立。正门青绿色的瓦当上,一对金色的凤鸟相对而立,门口红黑相间的对联题咏着刘彻的武功。绕过进门处的假山和龙吐水喷泉,牙色栏杆后是几个小亭子,陵前的伏虎、卧象、跃马等石像早被藏于檐下保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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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汉的九座帝陵中,茂陵是不可不去的一站。
第一时间,我们本能地奔向马踏匈奴石刻。石刻的表情并不凶暴,而是凝肃刚毅,挺拔矫健的身姿牢牢地踩着仰面而倒的匈奴人,正如当年的汉军雄视八方。
等不及参观院内的展陈,此行我们只想拜谒长眠于此的“帝国双璧”——卫青与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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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19 年,年仅22岁的霍去病登狼居胥山祭天,将汉家旌旗插到贝加尔湖之畔。
沿长长的神道缓缓而行,便可见到少年将军的墓碑,上书“汉骠骑将军大司马冠军侯霍公去病”,碑上“去病”二字早被游客摸得黑亮。
不远处的砖制墓碑前则堆满了鲜花,在萧瑟的秋天显现出了难得的缤纷生机。有的游客带了美酒,让这位倾酒入泉的年轻将军能痛快一饮,也有的游客觉得他过早夭亡,还是个孩子,带了薯片、糖果、AD钙奶给他分享,也有的人感慨他“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言壮语,供上了现在的中国地图乃至世界地图。更有资深粉丝满怀思念与热爱,手写长信祭文寄托追思,或附上亲制手办以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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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的墓碑前,常常有人送来鲜花,“去病”二字早被游客摸得黑亮。
对于这位十八岁就随军出征的少年将军而言,他的人生如同闪电一般,照亮了帝国的夜空,惊艳至极,却也格外短暂。
他本出身寒微,因姨母卫子夫入宫而命运流转,得帝王青眼。汉武帝亲自带在身边栽培,他却敢说:“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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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种与生俱来的军事天赋,似乎生来只为征服匈奴。公元前123年,他以“剽姚校尉”之职随卫青出征,率800 轻骑直插匈奴腹地,首战即封冠军侯。自此开始,短短六年,他六次出击匈奴,春掠焉支山,灭休屠王城;夏破祁连雪,俘匈奴单于。公元前119 年,他又孤军深入漠北两千里,令匈奴远遁,漠南再无王庭。
也是这一年,年仅22岁的他登狼居胥山祭天,将汉家旌旗插到贝加尔湖之畔。这是他辉煌的顶点,却也是走向生命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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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巍峨宫阙早已难觅踪影,唯有无头人俑历经千百年风雨。
仅仅两年后,年仅24 岁的霍去病因病早逝。汉武帝痛失爱将,也痛失了扩张的野望,以超规格厚葬了这位将军。他为霍去病夯土竖石,营建了仿祁连山形的坟冢,以彰其功绩,年轻的冠军侯不必再出征,也可以守卫心系的边疆。
14尊石兽错落分布于冢上,仿山间生灵栖息其间,又有老树栽于顶部的庙宇旁,整座陵墓如同一座雄伟苍峻的大山。关于那棵老树,当地的老人说,祁连山上足有103个庙,但没办法全修到霍去病墓上,于是修墓的工匠便在封土顶上栽了一棵柏树,建了三个庙,便成了“一百单三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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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掠过,石碑静默。
如今墓冢被树木覆盖,难有往日的气象。雨过天青,我们顺着石梯拾级而上,在顶部俯瞰咸阳原。北边的陇东高原轮廓朦胧,近处是汉武帝的陵寝,李夫人陪葬在旁,不远处有卫青、霍去病、金日磾的墓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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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墓上的一棵树,默默守护。
或许是因为汉武帝晚年的作为,这位帝王墓前的待遇与冠军侯全然不同,碑下鲜花寥寥,有几罐鸡尾酒,偶尔有一两个史同女拿出了小猪玩偶贡在陵前。夕阳西下,仍有游客不愿离去,不知是在怀古凭吊,还是在追忆汉朝的强盛与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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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万间归于黄土,五陵少年不见踪迹。今日的咸阳,不似隔壁大唐不夜城的喧闹繁华,它和它的居民显得有些沉默。
但当我们真正走入它的街巷,与咸阳的当下发生联系,便会感受到这是一种剥离了浮华、扎根于土地的坚实,一种历经风霜、沉淀下来的从容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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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咸阳,不似隔壁大唐不夜城的喧闹繁华,变得有些沉默。
从西安城北客运站坐大巴,一路到礼泉县袁家村,日新月异的变化中,这个背靠昭陵的小村落,依然保留着许多明清时期的传统民居,赋予它独特的灵魂。
进入村落,眼前处处是青砖灰瓦,木格花窗,百年老井上架着轱辘,商铺的牌匾上金字闪闪发亮,一副关中平原的旧日景象。走过门口的葫芦坊骑楼,参观过秦琼墓,从康庄老街一路深入,经过门前摆着几只石狮子的小庙,便可抵达村里文化气息最为浓厚的祠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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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康庄老街一路深入,可抵达村里文化气息最为浓厚的祠堂街。
开阔的祠堂被时光打磨的肃穆沉稳,飞檐下的阑额绘有图画,石砖上雕刻着精美的莲花、葡萄、云纹等吉祥图案。
不远处几进的深宅大院,从窄窄的入口进去,跟着店主的小猫咪,可以到达里面的书局和茶室,在翻页声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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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景有种梦回汉唐的穿越感,满足了外来者对“关中”的文化想象。
祠堂附近的财神庙香火旺盛,旁边还有咸阳茯茶的体验馆,满室茶香。当各种香气交缠着往鼻子里钻,勾起了食欲,关中小吃街便成了碳水爱好者的天堂。
先来一份特色老酸奶开胃,再点山豆腐脑、浆水鱼鱼当“上午茶”。到了中午,主食更为丰富,礼泉烙面,油泼面、蘸水面、手工搓搓搭着冰峰汽水下肚,想喝汤的可以来份臊子面或者羊肉泡馍。爱吃冷食的还可以选择藕粉皮,放上辣椒韭菜末,再淋上醋,拌一拌也很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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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附近的财神庙香火旺盛,旁边还有咸阳茯茶的体验馆,满室茶香。
夜色渐沉,华灯初上,烟霞巷的夜市才刚刚开场。一片暖黄色中,整条街的建筑几乎都被红色漆满,每层檐下都悬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游客的熙攘喧闹与村民的日常劳作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烟火气十足的关中民俗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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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小吃街,碳水爱好者的天堂。
忽然,人群中传来惊呼,抬头一看,是身着古装的演员在红色廊桥上缓步而行,下面的街上也有人在踩着高跷,和着宝相花的装饰,一些当地人的面庞甚至能与兵马俑重合,恍惚间有种梦回汉唐的穿越感。它满足了我们这群外来者对“关中”的文化想象,也让我们真正触摸到了老秦人那种略显粗糙而又真诚热情的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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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将相早已埋于黄土之下,在无垠的时间面前,一切的功业与声名,终将褪色。
再次回望咸阳塬。夕阳依旧,渭水长流,帝王将相早已埋于黄土之下。风抚过原野的农田,掠过宫殿的残垣,也吹过陵冢上的荒草,发出了相同的声响。
在咸阳,我终于懂得,在无垠的时间面前,一切的功业与声名,终将褪色;而真正永恒的,是土地本身,是生活本身,是人类面对命运时,每一天平凡而伟大的精神。
编辑/Lili、Cici
文/红鹅
图/视觉中国、图虫
设计/Apr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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