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走的时候是秋天。那年我五十六岁,他比我大两岁。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心脏停了。前一天晚上还在看电视,看完《新闻联播》说要睡了,我洗完碗进卧室,他已经没了呼吸。我站在床边看了他很久,甚至没有立刻打120。那会儿心里想的是,这样也好,他不用受罪,我也不用太辛苦。
这话说出来不太体面,但确实是我当时的想法。三十年的婚姻,平淡得像白开水。他不坏,也不特别好。我们从来没吵过架,也从来没有过什么浪漫。日子就是过日子,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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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着空房子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难熬。
不是想他,是太安静了。以前他在的时候,总觉得两个人各过各的,互不打扰挺好。他看他的电视,我看我的书。可他走了以后,电视机就一直是黑的。我也看不进书了,因为太静,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没有孩子。年轻时查出来输卵管有问题,他说不要就不要吧,两个人也挺好。我那时候还觉得他体贴,现在想想,可能只是他不在乎。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六十岁那年,我把房子卖了。
这个决定做得很快。那天早上起来,看着客厅里那张他坐了二十年的沙发,突然就受不了了。整个房子都是他的影子,可那些影子又什么都不是,只是让我更清楚地看见自己有多孤单。
我没告诉任何人就把房子挂出去了。邻居们知道了还来劝我,说你一个人,卖了房子住哪里去。我笑笑,没解释。他们不懂,我不是没地方住,我是在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
卖房子的钱够我租个小公寓,还剩下一些。我搬到了城南,一个老旧小区的六楼,三十平米,一室一厅。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我年纪大了,主动说可以便宜点,不用押金。
我说不用,该给多少给多少。我不想欠任何人的。
那几年我开始学着一个人过日子。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以前有丈夫的时候,至少还能说是夫妻两个,哪怕各过各的。现在连这个说法都没有了,我就是一个六十岁的独居老太太。
说不难受是假的。有天晚上突然发烧,烧到三十九度,整个人都烧糊涂了。我躺在床上想,如果就这么死了,得多久才会有人发现。一个星期?一个月?等房东来催房租的时候?
但我还是挺过来了。自己去诊所打了针,吃了药,硬扛了三天。那之后我反而想通了一些事。人啊,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求也没用。我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活一天是一天。
六十六岁那年春节,有人敲我的门。
我以为是推销的,懒得理。门一直在响,我才不耐烦地去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边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男人看见我,愣了一下,问:"您是张淑华吗?"
我点头。他说:"我是张国栋的儿子。"
我脑子一片空白。张国栋,我丈夫。
那个男人说,他母亲前年去世了。临走前告诉他,他还有个父亲。给了他一个名字,一张照片,还有我们以前住的地址。他去找了,新住户说我搬走了,但不知道去哪里。他找了两年,最后在街道办查到了我的新地址。
"我母亲说,她和我父亲在一起过五年。后来他回去了,再也没出现过。她不怪他,但希望我能认这个父亲。"
我让他们进来,给小女孩倒了杯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我那个平淡如水的丈夫,也有过另一段人生。他在外地工作的那五年,不是一个人。
男人很拘谨,一直在说对不起。他说他不是来要什么的,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也想让女儿知道,她还有个奶奶。
我看着那个小女孩,她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她叫我奶奶,声音脆生生的。
我突然就哭了。不是因为丈夫背叛,那些早就不重要了。我是想到,原来我不是真的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叫我一声奶奶。
男人走的时候留了电话,说以后会常来看我。小女孩抱了抱我,说下次来给我带好吃的。
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坐到天黑。
我没有恨过丈夫。人活着的时候藏着秘密,死了也就死了。他给不了我的,却以另一种方式还给了我。一个孙子,一个曾孙女,还有一个理由,让我继续好好活下去。
十年空房子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我以为我守着的是孤独,没想到守来的是一份意外的牵挂。
人生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见什么。就像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看似白开水的日子里,藏着多少你不知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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