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个下午的阳光很刺眼。
林峰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洗碗。听到那声闷响,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等我跑到楼梯口,他已经躺在那里,眼睛睁着,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医生说他的脊椎受损严重,下半身失去知觉。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点头,签字,跑前跑后。直到夜深人静坐在病房里,看着他闭着眼睛的样子,我才意识到,我们的生活从此不同了。
![]()
八年。整整八年。
我学会了翻身、按摩、换尿布。学会了在半夜两点钟起床给他调整姿势。学会了推着轮椅出门,面对路人同情或者好奇的眼光。我辞了工作,卖了房子,搬到一楼,把所有的门槛都拆掉。
林峰很少说话。起初他还会道歉,会说"对不起拖累你了",后来连这些也不说了。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梧桐叶子一年一年地绿了又黄。
我也不怎么说话了。能说什么呢?抱怨吗?那有什么用。我只是每天重复着那些琐碎的事情,给他翻身,喂药,做饭,洗衣服。有时候累得实在不行,就坐在阳台上抽根烟。我以前不抽烟的,是后来学的。
邻居们都说我是个好妻子,说我这样的女人现在不多了。我总是笑笑不说话。其实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在等。等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等一个奇迹,也许是等他死,也许是等我自己死。
今年春天的时候,林峰开始做康复训练。
那个年轻的康复师叫小雨,二十五六岁,笑起来很甜。她说现在医学进步了,有些脊髓损伤患者是可以通过训练重新站起来的。我看着她充满希望的眼睛,心里却很平静。八年了,我已经不太相信希望这种东西了。
但是林峰变了。他开始配合训练,开始和小雨聊天,甚至会笑。我在厨房里听着他们的声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复杂,像是高兴,又像是失落。
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从菜市场回来,推开门就看到林峰站在客厅里。真的站着,虽然摇摇晃晃,但确实是站着。我手里的菜篮子掉在地上,西红柿滚了一地。
"淑华,"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有点颤抖,"我站起来了。"
我走过去,想扶他,他却摆摆手说不用。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我忽然想哭,但是眼泪就是出不来。
半年后,林峰已经能够不用拐杖走路了。小雨说这简直是奇迹。林峰也这样说,他说是奇迹,是小雨给了他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那天晚上,林峰坐在沙发上,很认真地看着我。
"淑华,我们离婚吧。"
我正在织毛衣,手里的针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织。
"为什么?"我问,声音很平静。
"这八年你已经付出太多了。我想给你自由,也想给自己自由。"他顿了顿,"我想和小雨在一起。"
我放下毛衣针,看着他。他的脸上有种我很久没见过的表情,那是活着的表情。
"好。"我说。
就这么简单。八年的婚姻,在一个普通的秋天晚上结束了。
我搬出了那套房子,找了份工作,租了一间小公寓。偶尔在街上遇到他们,林峰牵着小雨的手,走路的姿势还有点僵硬,但精神很好。小雨会有些尴尬地朝我点头,我也会礼貌地笑笑。
有人问我后悔吗?后悔那八年的照顾,后悔没有早点离开。
我想了想说,不后悔。
那八年我照顾的不是他,是我自己。我需要那种被需要的感觉,需要觉得自己还有用。而现在他不需要我了,我也就自由了。
只是有时候半夜醒来,还会习惯性地侧过身去看看旁边有没有人需要翻身。然后想起来,哦,没有了。
这样也好。
我点燃一支烟,看着窗外的夜色。四十岁了,重新开始也不算太晚。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