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下了一场雨,又急又密。
孙若兰撑着油纸伞,立在青石巷口,望着那扇朱漆斑驳的院门。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绣花鞋前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站在这里看着谢修远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雨水浸透了鞋袜,她却浑然不觉。
那时她十六,他十八。
孙家是布商,谢家在衙门里任职,两家是近邻,长辈交好,常在庭院对弈品茶。
孩子们自小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晨昏相见,笑语相闻。春天结伴摘香椿,夏天一起扑萤火,秋天踩着满地银杏叶追逐打闹,冬天则挤在炉火边听大人们讲陈年旧事。
谢修远总爱把她护在身后,替她出头,替她摘高处的果子。也常蹲在院角的石阶上,笨拙地为她编着小辫。
两个孩子生得都极好,每逢有人家办喜事,总爱请他们去提灯笼,扮作金童玉女。
红烛映着笑靥,喜乐声中并肩而行,惹得满堂宾客含笑指点,都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旁人的一句玩笑话,在两人心底悄然生根。年岁渐长,情意未疏,反倒愈发亲厚。
他习字,她为他研墨;他读书,她为他烹茶。仿佛天地初开时便已注定的相伴,自然而然,不着痕迹。
两家父母见了,只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不知那目光交错的刹那,早已藏着少年心事,如新芽破土,无声蔓延,只待一场春风,便要长成参天的念想。
他们瞒着家人在石桥下约会,那晚的月光格外温柔,将两人的影子叠在青石板上,仿佛能这样绵延到地老天荒。
只是,春风未至,骤雨先来。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谢修远的父亲遭人构陷下狱,家门顷刻倾颓。他作为家中长子,四处奔走,叩首于权贵之阶,却只换来冷眼与推诿。
谢修远自幼聪颖,有“神童”之誉,十五岁便考中秀才。知府爱才,遣人暗中传话,若肯入赘,此案或可转圜。
为救父,他别无他路,只能接受知府抛来的橄榄枝。
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谢修远跪在孙府门前,雨水混着泪水砸在青石板上。
门内,孙若兰紧贴门扉,眼泪无声滚落,洇湿了衣襟。
她没敢开门。她知道,那道朱门后的门槛,不是她能轻易跨过的。
第二天,谢修远启程去了省城。三年后,将老宅变卖。
她则听从家人安排,嫁给了邻县的粮商范景轩。
范景轩是个温厚的人,知道她心里有过别人,却从不多问。只是在她做噩梦时默默递上一杯热茶,在天凉时,为她披上一件衣。
起初,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夜里时常想起谢修远的眉眼,想起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范景轩的体贴像春雨般慢慢滋润了她的心。她开始学着打理家事,学着为他缝补衣物,学着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
七年后的春天,她随范景轩去省城办事,竟在街头偶遇了谢修远。
他穿着官服,身边跟着衣着华丽的夫人,眉宇间多了几分官场的圆滑,少了当年的少年意气。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只是客气地颔首致意。
擦肩而过的瞬间,孙若兰忽然觉得,那些曾让她辗转难眠的执念,那些以为会记一辈子的伤痛,竟在岁月里慢慢淡去了。
回到客栈,范景轩见她神色异样,轻声问道:“可是遇见故人了?”
她点点头,笑着说:“是年少时认识的一位朋友,如今看来,大家都过得很好。”
范景轩握住她的手,掌心传过来的温度让她格外安心。
孙若兰忽然明白,原来“没有办法在一起的人”,其实就是“不合适的人”。
她和谢修远,就像两株生长在不同土壤里的植物,看似契合,实则需要不同的阳光雨露。
她需要的是范景轩这样细水长流的陪伴,而谢修远,注定奔向庙堂深处,在权衡与进取中成就人生。
他们之间,不是不爱,而是方向不同,归处各异。
雨声渐歇,巷中浮起薄雾。
孙若兰缓缓收了伞,往巷子深处走去。
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回忆里。
因为回忆里的他们,永远年轻,永远美好,永远……不合适。
(故事由笑笑的麦子原创,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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