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深秋的高堰乡,风吹稻田,掀起层层金浪。
张伏村的油坊里,终日飘着花生油的香气,那是庄户人家最熟悉的味道。袁永富的油坊就在村东头,三间土坯房,一台石磨,一盘榨床,便是全部家当。
袁永富这人,四十出头,面皮黝黑,手掌粗糙,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子。他平日里不爱言语,只管埋头干活,种着二十亩地,兼开着这间小油坊。
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个殷实人家。
9月27日,这日傍晚,袁永富正收拾家伙准备收工,忽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油坊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闯进来的是张伏村村长许同富的媳妇,对方满脸泪痕,头发散乱。
“永富大哥,救命啊!”她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哭起来了。
袁永富见状,赶紧下手中的活计,忙扶她起来:“同富家的,这是怎么了?慢慢说。”
“同富被陈乡长抓去了,说明天就要押到淮阴监狱去!”妇人哭得浑身发抖,“说是查出来他是地下党......这要是进了监狱,怕是没命出来了!”
袁永富心里“咯噔”一下。许同富是张伏村的村长,为人正直,肯为乡亲办事,两人平日里交情不浅。他知道许同富是地下党,这年头,国民党抓革命者,那是抓一个杀一个,绝不手软。
“陈同玉抓的人?”袁永富皱眉。
那陈乡长是这一带有名的贪官,欺压百姓,贪得无厌,人送外号“陈扒皮”。
妇人点头如捣蒜,眼泪止不住地流:“永富大哥,您岳父和陈乡长是老表亲,您看能不能托他帮着说说情?咱们家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袁永富沉默片刻。
袁永富沉默片刻。他明白许同富媳妇的意思,但想要将许同富救出来,能不能救出来,救出来的话具体要付出什么代价,谁心里都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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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回去,别急,我想想办法。"袁永富安抚道,送走了许同富的媳妇。
油坊里重归寂静,只剩下花生油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袁永富蹲在门槛上,摸出旱烟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二天一早,袁永富就去了岳父家。岳父已是古稀之年,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老人听明来意,沉吟良久。
"陈同玉这人,贪财好利,六亲不认。"岳父缓缓道,"我去说情,未必有用。但既然你开了口,我这就去试试。"
袁永富感激地点头:"麻烦您老了。同富是好人,不能见死不救。"
岳父叹了口气,拄着拐杖出了门。乡公所在十里外的小镇上,袁永富本想陪着去,但老人摆摆手:"我一个人去就好,人多反而碍事。"
望着岳父蹒跚远去的背影,袁永富心里七上八下。他回到油坊,却无心干活,只是不停地踱步,时不时望向门外。
此时的许同富,正被关在乡公所的土牢里。那地方阴暗潮湿,四面是墙,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光亮。他被五花大绑扔在草堆上,浑身疼痛。昨夜审讯时,乡丁们没少对他用刑。
许同富心里明白,陈同玉不会轻易放过他,但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放心不下村里的乡亲和家人。张伏村刚刚组织起来的农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乡公所的客厅里,袁永富的岳父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见陈同玉进来,忙起身相迎。
"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陈同玉嘴上客气,眼神却透着不耐烦。
老人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来意:"听说您抓了张伏村的许同富?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老实本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同玉皮笑肉不笑:"老表亲,这许同富可是地下党,证据确凿。您老就别替他求情了。"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老人缓缓道,"咱们乡里乡亲的,何必闹得这么僵?只要您高抬贵手,放他一马,我们愿意表示表示。"
陈同玉听罢,心不由一动,眼睛眯了起来,声音放低:"表示表示?怎么表示?"
老人心里没底,只好试探着说:"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陈同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忽然笑道:"既然老表亲亲自来说情,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这样吧,让你女婿送五担花生油来,我就放人。"
老人吃了一惊:"五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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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舍不得?"陈同玉冷笑道,"那就免谈。"
老人咬咬牙:"好,五担就五担。只要您放人,我们马上送油来。"
陈同玉这才露出真心的笑容:"不过,得先交油,后放人。这可是规矩。"
老人心里骂了句"贪得无厌",面上却仍陪着笑:"那是自然,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消息传回张伏村,袁永富既喜且忧。
喜的是陈同玉答应了放人,忧的是那五担油不是小数目。五担花生油,得是他大半年的收成了。但他没有犹豫,立刻着手准备。
油坊里,袁永富找出五个最大的油篓,每个能装一担油。他精选上好的花生油,那油澄黄透亮,香气扑鼻,是真正的头榨好油。一勺一勺,他亲手将油舀进油篓,心里却在滴血。这不仅是他的心血,更是全家大半年的指望。
"当家的,真要全给他?"妻子有些不舍,站在门口轻声问道。
袁永富手上的动作没停:"油没了还能再榨,人没了就真没了。"
夜幕降临,袁永富雇了五个壮劳力,每人挑一担油,悄悄向乡公所出发。秋夜凉如水,一行人默默走在乡间小路上,只听见扁担吱呀作响。
乡公所里,陈同玉早已等候多时。见五担油如期而至,他眼睛发亮,亲自验货。打开油篓,浓郁的油香顿时弥漫整个厅堂。
"好油,好油!"陈同玉连连称赞,贪婪地深吸一口气,"袁永富果然实诚,这油是头榨的没错。"
袁永富面无表情:"油送到了,人可以放了吧?"
陈同玉这才收起笑脸,示意乡丁去带人。不多时,许同富被两个乡丁架着出来。他浑身是伤,步履蹒跚,但眼神依然坚定。
见到袁永富,许同富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眼眶顿时红了:"永富哥,这......这怎么使得?"
袁永富上前扶住他,轻声道:"什么使得使不得,人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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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同玉不耐烦地挥挥手:"人你们带走吧,以后管好你们村的人,别再给我惹麻烦。"
回村的路上,许同富一路沉默。直到看见张伏村的灯火,他才哽咽道:"永富哥,那五担油......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袁永富摇摇头:"说什么还不还的。你为乡亲们办事,我出点油救你,是应当的。"
许同富握紧袁永富的手,泪水不禁落下:"这世道,好人还是有的。"
参考资料:《淮阴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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