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祐丁巳年,夏,邵武县。
日头毒得很,晒得青石板路腾起阵阵晃眼的热浪。街市喧嚣裹着肉腥、菜叶腐气与人声汗味,闷得人透不过气。吴三掂量着钱袋,在鱼档前抹了把额头的汗,拣选着今日酒肆要用的鲜鱼。忽见水盆里一道极扎眼的白光掠过,定睛一看,是条误入网中的小鳝,通体如雪,纤毫毕现,与周遭青黑杂色的鱼秧截然不同。鱼贩浑不在意,随手拎起便要丢弃。吴三心里咯噔一下,只觉那白得剔透的小物甚为奇异,便道:“且慢,与我那些一并算钱罢。”
归来后,吴三将这小白鳝单独置于一黑陶盆中,滴入几滴酒肆里备下的干净井水。那小鳝伏在盆底,不动时宛如一截羊脂玉雕,唯有微微颤动的鳃显出活气。吴三切了些细碎的肉屑投喂,它竟缓缓游近,悄无声息地吞食起来。
自此,吴三便时常投喂些厨余肉屑。怪事也随之而来。初时不过一指长短,不过十数日,竟已长至小臂粗细,黑陶盆显得局促。又过月余,其躯干已粗如碗口,盆中水终日翻腾不休,隐有腥风。吴三心中发毛,这生长之势太过骇人,绝非祥瑞。街坊邻里亦有耳闻,常聚于酒肆后院窥看,啧啧称奇间也带着惧意。
一夜,吴三闻后院水声哗啦,如牛沐潭。提灯一看,只见那物已将陶盆撑裂,雪白粗长的身躯在月色下蜿蜒扭动,鳞甲已隐隐浮现。吴三大骇,知不能再留。次日天未亮,他唤来两个胆大的伙计,用厚布裹了那剧烈挣扎的白鳝,趁晓色迷离,拾至城南十字街口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奋力投入。
“噗通”一声闷响,井下水花翻涌片刻,复归平静。
吴三喘着粗气,合十拜了拜,逃也似地回了家,只望此事了结。
白鳝既去,邵武县似乎重归往日平静。那口古井亦如往常,供着半城人饮水炊食,井口石栏被绳索磨出深深的光滑凹痕。只是偶尔有夜归人醉眼朦胧,说仿佛听见井底有沉闷的撞击声,似有巨物翻身。又有人家孩童信誓旦旦,说井水有时会莫名变得冰寒刺骨。流言悄起,皆言吴三当日所弃,绝非寻常鳝类。
转眼一年过去,时值盛夏,宝祐六年的雷雨季节来了。
是日,午后天色骤变,浓云如墨,自天际压城而来,白日晦冥如夜。狂风卷起尘土枯叶,吹得家家户户门窗砰砰作响。忽一道惨白电光撕破天幕,巨雷炸响,震得人心惊肉跳,暴雨随即倾盆注下。
十字街头,人早逃散殆尽。唯有那口古井,在昏天黑地中孤零零立着。陡然间,井口深处迸出两道骇人光芒,赤红如血,炽烈如炬,穿透雨幕直射苍穹!有胆大者从门缝窗隙窥看,皆肝胆俱裂——那分明是一双巨大无比的瞳孔,嵌在井底黑暗深处。
“井…井里有妖物!”惊呼声被雷鸣雨啸吞没。
下一瞬,大地微颤,井口青石崩裂!一道粗如合抱巨木的白色巨影,裹挟着冲天水柱,自井中轰鸣而出。雨水、井水、瓦砾、断木纷飞如箭。那巨物腾跃半空,身形在电光中隐约可见,遍覆白鳞,头角已显峥嵘,发出一声非啸非吟的嘶鸣,震耳欲聋。
井水竟似无穷尽,随其身形奔涌泛滥,顷刻间淹了半条街道。水浪汹涌,冲垮邻近屋舍,墙倾梁摧,哭喊声四起。更有躲避不及者,被浊流卷没,再无踪影。
那白龙般的怪物在空中一个翻腾,携着风雨,径往东南方向而去,转瞬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远,暴雨初歇。幸存者战战兢兢聚拢而来,只见十字街一片狼藉,残垣断壁,积水猩红。那口古井已坍塌大半,井口兀自冒着缕缕白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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