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3月25日清晨】 “前面路口停一下,我下车看看。”王范隔着车窗低声吩咐司机,话音刚落他已推门而出。北平尚未褪尽硝烟,胡同口冷风穿巷,他俯身捡起一截可疑的电线,又迅速塞进口袋。数分钟后,他拍拍车门,“没事,走。”车队缓缓向东华门驶去,毛主席就坐在第三辆吉普里。那天,北京城头的灰云像压低的石板,人们只看见领头那辆吉普的车灯一闪一闪,王范紧抿嘴角,目光里全是戒备。
很多年以后,仍有人说:如果没有那支警卫小组的通宵排查,北平入城典礼不会如此顺利。可当时的王范并没心思想这份荣耀,他脑子里盘旋的是另一句嘱托——李克农昨夜提醒他,“警卫不能出纰漏,一根筷子都要查。”王范点头,却只回答了两个字:“知道。”短短两个音节,像铁钉一样钉进雨夜。
时间一下子拉回四十多年前。1905年,江苏如东小渔村里,王家添了男婴。穷苦孩子早当家,他十几岁便在码头干短工,一双眼睛总盯着胳膊上挎枪的驻军。1926年,他在如皋地下读书会第一次听到“共产党”三个字,就跟着组织跑去贴标语。第二年春,他举手宣誓加入党,悄无声息,却改写了自己余生的走向。
1930年,南通盐场还是白色恐怖重地。王范扛着斗笠,借送盐之名穿梭乡间,把地主仓库搜来的银洋一袋袋送往红十四军。那会儿他才二十五岁,却已练就“不眨眼撒谎”的本领。敌人围剿时,几条江面被炮火点亮,队伍溃散,他不得已化整为零闯进上海。
上海滩灯红酒绿,暗流翻腾。为了保命又保网点,他考进公共租界巡捕房。外人只见他穿灰制服、吹铜哨,无人知道上工铃响后他顺路送纸条到西摩路咖啡馆。1932年冬,叛徒扯坏了这张网,他被捕关进南京陆军监狱。皮鞭、老虎凳、灌辣水……招供记录始终空白。最终法院拿不出实证,只能发落十年。
幸运的是,淞沪上空炮声把铁窗震开了缝隙。1937年,八路军驻南京办事处同国民政府交涉,数名政治犯被释放,王范列其中。他刚踏出监狱门,就对接头人说:“马上恢复组织关系,我能继续干。”同年秋,他赶赴延安,成为中央党校组织干事,吃窑洞里最咸的菜,也写最硬的报告。
延安岁月,他被调到边区保安处。那是与特务贴身肉搏的日子,夜里支油灯做笔录,凌晨摸黑抓捕。一次查获潜伏网,王范只凭垃圾堆里一张皱纸,顺藤摸到暗线,十几名日伪情报员灰飞烟灭。毛主席得知此事,在窑洞外把烟蒂一掐:“王范这人,鼻子真尖!”自此,“红色包打听”的绰号越传越响。
抗战胜利后,他被派往热河,继而任冀察热辽区公安局长。东北局面复杂,大小码头都有枪。王范不善言笑,却能三小时内敲定多线抓捕方案。当地黑话“夜半狗不吠,王范盯着呢”,渐成流行句。
1949年元旦,中共中央社会部把北平安保任务拍到他桌上。资料多得摞成小山,他整整熬了五十七个夜晚。据守城部队回忆,开城那周,王范几乎没离开南河沿办公铺,一个暖水瓶、一把折刀,就是全部生活标配。有人问他累不累,他抿一口凉水,只说一句:“不敢倒。”
随着北平顺利交接,他被调任华东局保卫处处长。进驻上海时,新兵战壕里蚊虫横飞,他踩着积水带队摸进弄堂,捣毁地下特务电台六处。陈毅心里踏实,背地称他“影子处长”。对这个称呼,王范笑笑:“陈市长别抬举,我就是干活的。”
1950年至1954年,他先后任华东军政委员会公安部副部长、上海市检察院首任检察长。案卷堆得比人高,他却乐在其中:放大镜查笔迹、审讯笔录划重点、毛主席政法讲话随手翻。小干警见他午后斜倚靠椅就着冷茶读文件,心底都犯嘀咕:这老同志怎么不累?王范听见了,放下杯子调侃:“我坐牢的日子比你服役还长,耐得住。”
可命运忽然转弯。1958年反右扩大化,他被指“工作作风粗暴”“对资产阶级法权残余认识不足”,职务连降十级。公示名单贴到走廊,他扶一扶眼镜,看完便拔腿回宿舍。有人眼红地说“英雄也落难”,他只摇头:“组织需要我在哪儿,我就去哪儿。”两个月后,他被安排到闵行区担任区长,从警服换成灰呢中山装,依旧早出晚归。
1962年调往江苏省体委,他把运动场当案发现场对待。裁判座椅必须清点,领奖台螺丝必须拧紧。年轻教练嘀咕“老王太认真”,他大手一挥:“出事故比出成绩更丢人。”那年全省运动会零伤亡,体育报悄悄登了小短讯,他却剪下来夹到日记里。
遗憾的是,1967年风雨骤起。造反派冲击机关,王范常年积劳的胃溃疡再度发作,还要面对无休止“批斗”。夜里收工,他蜷在办公室铁床上,给中央写信:“我辜负不了这条命,也辜负不了党,可我已说不清自己犯了什么错。”信写三页,泪水晕染字迹。8月的一天凌晨,他扣动手枪扳机,六十二岁的生命戛然而止。桌角那封绝命书夹在党证下,只有一句话最重:“愿以余生守护真理,若余生已无处可守,亦唯有此途。”
王范的故事没有华丽结尾。延安窑洞里、北平城墙下、上海里弄间,他总像一把暗藏鞘中的刀,不张扬,却锋利。他或许没来得及看到自己沉冤昭雪,但那些被他护送进城的车灯、准点抵达目的地的首长、夜半安然入睡的百姓,都是他存在过的最好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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