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院那天,我特意请了假,开车去医院接他。
七十岁的老人,中风后左半边身子不太利索,走路需要拄拐。我劝他去我家住,老人固执地摇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回老房子,自在。”
我是独生子,母亲十年前病逝后,父亲就一直独居。我在城里有自己的家和工作,只能周末回来看看。这次父亲生病,我请了一周假陪护,但工作不等人,老板已经催了好几次。
“爸,我给你找个保姆吧?白天能给你做做饭,陪着散散步。”我试探着问。
父亲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行,但得找个男的。”
我愣了愣,这要求有点意外。现在保姆大多是女性,细心周到,找个男保姆可不容易。
“为啥非要男的?”
父亲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目光深远:“不方便。”
我没再问下去,老人有自己的固执。回家安顿好父亲,我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找男保姆。中介一听这要求直摇头:“男保姆少,价格也高,尤其是能照顾半失能老人的。”
接连面试了几个都不合适,不是经验不足就是开口要价太高。正发愁时,战友大刘打来电话:“听说你找男保姆?我这儿倒有个人选,退伍兵,人实在,就是有点特别。”
“特别?”我疑惑地问。
“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二
第二天,大刘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了。那人个子不高,但身板笔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手里拎着个军用背包。
“这是李守国,我的老班长。”大刘介绍道,“退伍后一直在老家种地,最近才来城里。”
李守国朝我敬了个军礼,动作标准有力:“您好!”
我愣了一下,赶紧握手:“您好您好,请坐。”
父亲听见动静,从里屋拄着拐出来。李守国立即起身,又是一个敬礼:“老班长好!”
父亲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慢慢回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哪个部队的?”
“报告老班长,原北京军区某部侦察连,李守国!”他声音洪亮,仿佛在操场上喊口号。
我这才想起,父亲年轻时也当过兵,是在西南边境服役的工程兵。这段经历他很少提起,我只知道个大概。
奇怪的是,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竟然和李守国聊得投缘。两人说着部队的暗号、唱起军歌,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战友。
“就他吧。”父亲一锤定音。
我把大刘拉到一边:“这李守国靠谱吗?看着有点愣。”
大刘笑笑:“放心,我老班长人品没得说。就是在部队待久了,有点耿直。他妻子病逝了,儿子在外地上大学,需要钱供孩子读书。”
谈好工资,李守国当即就开始工作。他从军用背包里掏出个小本子:“请您说说老班长的作息习惯和注意事项。”
我详细交代了父亲的饮食禁忌、服药时间、康复训练要求,李守国认认真真一一记下。
“还有吗?”他问。
我想了想:“晚上最好起夜看看我爸盖没盖好被子,他睡觉不老实。”
李守国在本子上写下:“每晚查铺两次。”
我笑了:“不是军营,不用这么严格。”
“照顾老班长就是任务!”李守国一脸严肃。
三
开始几天,我每天打电话回家,父亲总是说:“挺好,小李不错。”
周末我回去看父亲,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父亲的老烟枪不见了。“小李说吸烟妨碍康复,收走了。”父亲有点委屈地说。
餐桌上全是清淡的蔬菜少油少盐,我带来的红烧肉被李守国收到冰箱:“老班长胆固醇高,每周只能吃一次肉,定量100克。”
更让我惊讶的是,父亲居然按时起床睡觉了,甚至开始做一套奇怪的保健操。李守国说那是他自己编的“康复操”。
一天深夜,我临时起意回老房子看看。轻轻推开门,见李守国正坐在父亲房门外的椅子上,腰板笔直,似睡非睡。
“李哥,怎么不回屋睡?”我惊讶地问。
李守国一个激灵站起来:“报告!夜间值守,确保老班长安全!”
我哭笑不得:“这是家里,不用值守。你去睡吧。”
“护士长说,中风病人夜间最容易出意外,不能大意。”李守国认真地说,“我值前半夜,后半夜再去睡。”
我心里一动,没想到他这么用心。
第二天我发现李守国眼圈发黑,劝他晚上好好休息。他却说:“在部队守夜习惯了,不碍事。”
父亲悄悄告诉我:“小李每晚都起来好几趟,给我盖被子、倒水,比你还细心。”
我有点惭愧,又有点感动。
四
一个月后,我回去看父亲,发现他脸色红润了不少,甚至能丢掉拐杖走几步了。
“小李天天陪我锻炼,偷懒就挨训。”父亲笑道,“跟新兵集训似的。”
李守国的“魔鬼训练”果然有名堂。但我发现父亲的书房里多了几本军事杂志,电视也总是锁定军事频道。两人经常为某个战役争论不休,家里热闹了许多。
一天,公司临时有事,我一大早就赶到老房子,想先看看父亲再去上班。六点钟,推开门,看见李守国正在整理父亲的床铺,动作熟练地换床单、被套。
“李哥这么早?”
李守国吓了一跳,手里的被子差点掉地上:“老班长该起床了,我先整理内务。”
我注意到他眼眶深陷,显然昨晚又“值守”了。
吃完早饭,李守国拿出药盒给父亲服药。我忽然发现药盒里多了几种我不认识的药。
“这是什么药?”我拿起一盒问。
“这是促进神经恢复的,这是疏通血管的...”李守国流畅地回答。
“这些是医生新开的?”
李守国顿了顿:“是我老家的偏方,管用。”
我顿时警惕起来:“偏方?李哥,不能乱吃药啊!”
“好多人都吃好了,没事。”李守国坚持道。
我生气了,一把抢过药盒:“出了事谁负责?我是请你来照顾我爸,不是让你拿他试偏方的!”
父亲打圆场:“小李也是好心,我觉得吃了确实舒服些。”
“舒服不代表有用!说不定有副作用呢?”我坚决收走了那些“偏方”,“以后只吃医生开的药!”
李守国站得笔直,嘴唇紧闭,没再说话。
五
这件事后,我对李守国产生了怀疑。他太过热心,反而显得可疑。为什么对父亲这么好?难道另有所图?
我悄悄查了他的背景。大刘说的没错,李守国确实是退伍军人,妻子病逝,儿子在读大学。但我总觉得不安心。
周五晚上,我突然回家,发现父亲不在屋里。李守国也不在。
我正着急,两人从外面回来了。父亲精神抖擞,李守国跟在身后。
“你们去哪了?”
“报告!带老班长去做康复训练了!”李守国说。
“这么晚去哪训练?”
父亲笑笑:“就公园里走走,没事。”
我注意到父亲手里拿着个新手机:“这手机哪来的?”
“我给老班长买的,方便联系。”李守国说,“我的旧手机坏了,顺便也买了一个。”
我心里“咯噔”一下。两人用同款手机?李守国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给父亲买手机?这太反常了。
当晚,我决定住下来。深夜,我假装睡着,果然听到李守国起床的声音。他轻轻推开父亲的门,停留了一会,然后又轻轻关上。
我悄悄跟出去,见他不是回自己房间,而是出门下了楼。
这么晚去哪?我更加怀疑,跟了下去。
只见李守国在小区长椅上坐下,拿出手机打电话。夜深人静,我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
“...放心吧,老班长挺好...药一直在吃...您别担心...钱够用...”
我的心沉到谷底。果然有猫腻!他在向谁汇报?还提到“药”和“钱”!
我正要上前质问,忽听他继续说:
“...妈,您安心养病,别操心我...我给老班长当保姆不累,比种地轻松多了...小伟的学费我会想办法...”
我愣在原地。原来是在给自己母亲打电话?
李守国挂了电话,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月亮发呆。那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过了一会儿,他又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借着路灯的光写写画画。我悄悄靠近一些,看清那是本记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项开支:
“小伟生活费500,妈医药费800,老班长营养费300...”
最后一行写着:“本月余额:-200”
我怔住了。他月工资四千,给父亲买手机花了一千多,还要寄钱给母亲和儿子,难怪总是穿着那件旧军装。
忽然,李守国剧烈咳嗽起来,忙从兜里掏出个小药瓶,倒出两片药吞下。借着路灯,我看清那是止痛药。
他坐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回屋。
我心里五味杂陈。
六
第二天,我找机会和李守国聊天。
“李哥,你身体不舒服?”
李守国一愣:“没有啊,挺好。”
“昨晚我看见你吃止痛药了。”
他沉默了,良久才说:“老毛病,不碍事。”
“什么老毛病?严重吗?”
“在部队执行任务时受过伤,阴天下雨就疼。”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犹豫了一下,又问:“你经济上是不是有困难?如果需要预支工资...”
李守国立即摇头:“报告!没有困难!工资够用!”
我知道军人的骄傲让他不愿示弱,便没再追问。
那天下午,父亲把我叫到书房,神色严肃:“你怀疑小李?”
我吃了一惊:“爸,你怎么知道?”
“我当过兵,知道兵的心思。”父亲说,“小李是个好人,别为难他。”
“但他给你吃偏方,还深夜外出...”
父亲叹口气:“那些偏方是他老家的土方,他亲自试过才给我吃的。每晚他出去是给他妈打电话,怕在屋里打吵我睡觉。”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
“那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好得有点不正常。”
父亲目光望向远方,若有所思:“我也问过他。他说,看见我就像看见他爹。他爹也是老兵,走得早,没尽孝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我心里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是周末,我特意买了菜回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饭桌上,我给李守国敬了杯酒:“李哥,谢谢你这么用心照顾我爸。之前我有些误会,别往心里去。”
李守国站得笔直:“照顾老班长是我的职责!”
我把他按回座位:“这里不是军营,咱们是一家人。”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李守国的眼圈突然红了,慌忙低头扒饭。
饭后,我硬塞给他一个红包:“这是奖金,你应得的。”
他推辞不过,接过红包,突然敬了个军礼:“谢谢首长!”
我和父亲都笑了。
七
就这样,李守国在我家一待就是半年。父亲的身体明显好转,已经能扔掉拐杖独立行走了。医生说这简直是奇迹。
一天,我接到父亲电话,声音焦急:“小李晕倒了!”
我急忙赶回家,见李守国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父亲守在一旁,手足无措。
“赶紧送医院!”我说。
检查结果出来,我惊呆了:李守国患有严重的胃溃疡,已经出血很久了。
“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医生责备道,“再晚点就有生命危险了!”
我忽然想起他总是吃止痛药,原来是在忍痛工作。
李守国住院期间,我帮他联系了母亲和儿子。这才知道,他母亲患有尿毒症,每周需要透析三次;儿子在读大学,学费生活费全靠他一人承担。
“他总说在城里找到好工作,让我们别担心。”老人抹着眼泪说。
他儿子小伟告诉我:“爸常说照顾的老班长是英雄,能伺候他是福分。”
我好奇地问父亲:“李守国为什么总说你是英雄?”
父亲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出原委:“那天我认出他了。二十多年前,他是我手下的小兵。”
我大吃一惊:“什么?”
“那年在西南边境,我是工程连连长,他是新兵。一次排雷任务中,我为了救他,被炸伤了腿。”父亲撩起裤腿,露出那道深深的伤疤,“后来我退伍了,再没见过面。没想到他还记得。”
“所以他来找你,是为了报恩?”
父亲摇摇头:“不,他不知道我认出了他。他可能只是偶然得知我需要照顾,就来了。”
病房里,李守国终于醒来。见我和父亲都在,挣扎着想坐起来。
“老班长,我没事,明天就能回去工作。”他还惦记着工作。
我按住他:“李哥,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笑了:“该我谢您和老班长。这些年,我一直在找老班长。能照顾您,是我的心愿。”
父亲握住他的手:“傻小子,那点事记这么多年。”
“救命之恩,一辈子不忘。”李守国认真地说。
如今,李守国康复后依然照顾着父亲,但我把他和母亲都接来了城里,方便照顾。小伟寒暑假也来我家住,叫父亲“爷爷”,叫我“叔叔”。
有时我看着父亲和李守国坐在阳台上下棋,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心里就暖暖的。
什么是亲情?或许不只是血脉相连,更是心与心的守护。
您认为,像李守国这样默默报恩的行为,在当今社会有着怎样的价值?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我们该如何珍惜和回报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欢迎分享您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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