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明坤
老班长建微信群那晚,手机在枕边响了一宿。
群名“高一二班永不散”,点开一看,二十多年前的面孔,顶着五花八门的网名,裹着天南海北的腔调,哗啦啦涌出来。“王大头”在新疆晒葡萄干,“李眼镜”在深圳挤地铁,“孙猴子”在老家开了个小卖部。
手指划过那些头像,仿佛推开当年那扇掉漆的教室门,粉笔灰混着汗味,劈头盖脸地扑过来。
这同学群,活脱脱就是当年课间的翻版。
大清早,王胖子准时发养生经:“生姜泡脚,百病全消。”
李静紧跟着甩出带娃崩溃表情包:“辅导作业,命不久矣!”
孙猴子冷不丁抛个冰窖级冷笑话,冻得群内鸦雀无声,片刻后又被满屏的“菜刀”表情追杀。
插科打诨、鸡零狗碎,活像当年课桌底下飞快传递的纸条,带着人间的热乎气。
去年寒冬夜,群突然静了。老班副张建军贴出张住院单,白纸黑字戳着个“癌”字。群里瞬间死寂,片刻,头像挨个儿亮起来。
老班长带头转钱:“给建军买口热乎的。”
李静发来长语音,嗓子发紧:“我认识省城的肿瘤专家,号码发你,明儿就约!”
孙猴子破天荒没发段子:“兄弟,当年通宵补作业都熬过来了,眼前这点坎儿算啥?挺住!”
屏幕被一句句乡音熨烫着,像当年晚自习停电那晚,大家凑的几支蜡烛挤出的那团微弱而坚韧的光。
那日,听说教语文的“老夫子”退休后迷上了广场舞,群里笑炸了锅。
老班长上传一张模糊的抓拍照——昏黄路灯下,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正对着广场大屏幕笨拙地抬腿扭腰。那背影印在手机屏上,却让群里久久无声。
病床上的建军发来哭脸:“当年他没收我的《笑傲江湖》时,可没这么慈祥!”
大家笑着笑着,眼眶莫名发酸。不知谁提议,凑钱给老师买个跳舞用的便携音响。三天后,群里晒出一张快递单截图,收件人是“老夫子”的本名,收件地址是当年我们曾无数次溜进去偷摘枇杷的老师家属院。
恍惚间,仿佛又看见讲台上粉笔灰簌簌落下之中的身影,看见他念我们作文时镜片后一闪而过的笑意。
同学群里的这方“旧教室”,成了中年江湖的避风港。白天各自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披荆斩棘,带着一身疲惫沉入夜色。点开同学群,王胖子烤焦的韭菜合子在冒热气,建军发来嘶哑的语音:“哥几个,今天又扛过一关!”孙猴子咋呼:“下月我儿娶媳妇,都回来喝喜酒!路费自理,酒水管够!”字里行间,还是当年抢饭盆的劲儿。
这里没有精致摆拍,只有赤膊相见的真心,就像回到当年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宿舍,汗味混着泡面味儿,反倒催出最沉的瞌睡。
群消息闪烁,像当年晚自习教室那排总也关不掉的日光灯管。我们散作满天星,被生活的潮水推向不同岸滩,可总有一根无形的线,拴着最初出发的小码头。
老班长偶尔深夜喊大伙:“都睡了吗?”底下常跟着一串秒回:“在呢。”“刚下班。”“刷手机。”无需多言,只这几个字,便足以确认,纵然漂泊半生,我们这群离散的鸟,终有一处虚拟却温暖的巢,安放着共同的来路。它提醒每个在生活中摸爬滚打的中年人,你非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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