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离开我们有60多年了,时至今日,我依然不会忘记奶奶对我的抽打和训诫,不会忘记奶奶对我的疼爱。
由于担心戳到父亲的痛处,在父亲生前的几十年时间里,我始终不敢向父亲提及母亲的过早病逝,父亲也从未主动向我说起他早年的丧妻之痛。由于同样的原因,爷爷、奶奶也同样对我闭口不谈母亲的过早病逝,我只是从我大娘(大伯的媳妇)的嘴里听到些只言片语。
1953年,母亲得病了,病得很厉害,犯病时忽冷忽热的。一会儿冷得打哆嗦,一会儿又热得满头大汗。
我从爷爷口中得知,母亲得的这种病叫发药子。为给母亲治病,爷爷到处为母亲求医问药,当得知一种叫盘尼西林的药,可以治疗母亲的病时,爷爷便到邻居家借钱,然后又托人从遵化买来了一盒药。
据大娘说,那位买药的人手拿一盒药,才迈进我家院门时,爷爷就赶紧迎了出来,夺过那人手中的药,甚至都顾不得说声谢谢,又赶紧回到屋里,把早已备好的温水端到母亲眼前,“快把药吃了……”
母亲吃了这盒药后果然有些好转,又有复发时,爷爷便托人再去买,可是却再也买不到那种药了……
那天早晨,母亲觉得自己可能挺不过去了,眼里噙着泪水,直愣愣地盯着躺在她身旁还不满周岁的我小弟。3岁的我站在炕沿下,母亲伸出她那干瘪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我的两只小手。就在我还不知死亡的恐惧中,就在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时,母亲在哆哆嗦嗦中,慢慢地咽气了……
母亲的遗体就停放在板柜旁边的一块门板上。在大人们的哭声中,不懂事的我却在母亲的遗体前后左右藏猫猫。奶奶、大娘见状,举手打了我的屁股,打完后无不更加伤心痛哭了起来……
母亲走后,由于奶奶难以同时抚养两个孩子,便将小弟过继给别人家了。然而,我那过继出的小弟,不到3岁就不幸夭折了。
虽然我与小弟一起生活不过一年的时间,但生活的困苦,却让我过早地更加感知到了兄弟间的情谊,至今仍会常常勾起我对小弟的无限思念。母亲走后,我与父亲、爷爷、奶奶,我们四人相依为命,奶奶也成了经管我成长的第一人了。
我们一家人合影。
1954年的冬天,天气特别冷,时间也过得特别慢。父亲被村子派出去做民工去了,到很远的地方去修水库。恰在此时,远在开庄的大姑姑家的表嫂生小孩了,由于大姑姑刚生完小表弟,才坐完月子,身体虚弱,不能伺候儿媳妇的月子,只好捎话,让奶奶去帮伺候一个月。由于家里尚有4岁的我需要照顾喂养,奶奶很为难,但是还是答应了。
奶奶去姑姑家那天,爷爷扶着奶奶,在大门口的骑驴石上骑上了毛驴,爷爷赶着毛驴就要出发了。我一看奶奶要走了,便哭着、喊着、追着,说啥不让奶奶走。
大约追出百十米,奶奶怕我急出病来,便下了驴,搂住我,我顺势扑到奶奶的怀里,把头深深埋在奶奶的衣襟里。奶奶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重复着曾经多次哄过我的话:“大孙子乖,奶奶去你大姑家,要照顾你大姑姑,还要照顾你表嫂,哪有时间管你。你在家要听大娘的话,跟大娘吃,跟大娘住,不要惹大娘生气……”
在奶奶的抚摸中,在奶奶的哄说中,我擦了把眼泪,逐渐止住了哭泣。于是,奶奶又找了个小坝台,骑上了那头小毛驴,继续赶路。我一看奶奶又要走了,便又追了上去。无知的我,哪里知道奶奶是位小脚女人,个子不高,腿脚又不好,上下一次毛驴是很不容易的。见我又追、又哭、又喊,奶奶只好又下了毛驴。
这次,奶奶生气了,爷爷也不耐烦了,他俩一起吓唬我:“你再追,就用大板石把你压在河边上……”
我看奶奶真没心思带上我,只好止住了哭闹。奶奶又找个坝台骑上了毛驴。见毛驴驮着奶奶,爷爷赶着毛驴走远后,我擤了一把鼻涕,又抹了一把眼泪,便回头往家里走,边走边想:奶奶真狠心,她就舍得把我一人扔在家里。
奶奶在姑姑家的20多天时间里,我每天不止一次地站在大门口的骑驴石上,远望着沟外,盼望着远处的山路上出现了毛驴,毛驴上还有奶奶那亲切又熟悉的身影,但是,每次盼望都成了失望。
我在批改作业。拍摄于1986年。
那天,我的棉裤已经有五、六处露棉花了,有的地方棉花全部丢了出去,只剩下里外两层布,只感觉冷风嗖嗖地往身子里灌。于是,我就想自己缝棉裤。先找到针线和一些破棉花,然后脱下棉裤,坐在炕上,把棉花塞进破损的地方,就开始前后上下缝合。可是,当我费劲又笨拙地穿针引线时,针尖不是扎坏了我的额头,就是扎破了我的脸巴,几针下来,额头、脸巴多处都扎出了血,但我依然不顾流血,继续缝补我的棉裤。
正在我低头缝补时,我的奶奶从姑姑家回来了!奶奶进屋后,见我额头、脸巴上有血迹,嘴里心疼地喊着“嗨、嗨、嗨",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哭了起来,然后就把对门的大娘叫了过来。
大娘才匆忙进屋,奶奶就劈头盖脸地说道:“我就说吗,猪肉贴不到羊身上,婶子大娘当不了娘。这孩子的棉裤都坏成这样了,你咋就看不到呢?”
其实当时,我大娘家的大哥、二哥也都十来岁了,大妹子也才刚出生,大娘手头的活儿也忙不完,二哥的棉裤也露了棉花,而且大娘还真没少为我缝缝补补。我只感觉奶奶的训斥有些过分。面对婆婆的教训,大娘忍着,没吭声。我知道,奶奶都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大娘也确实尽力了,大娘是被冤枉的。
1966年5月,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也波及到我家所在的小山村了。村里有人想借机将我家土地改革时划定的中农成分改成富农,还无中生有地诬陷爷爷是国民党员、伪协合会会员。
爷爷不是伪协合会会员,更不是国民党员,他也从未承认过。爷爷成了村里被批斗的重点人物了。每次挨斗会,奶奶都要被迫去陪绑。
1967年的正月廿三晚上,村里又开批斗会了。当时,奶奶正闹心口疼,每天吃的东西很少,身体很弱,经常呻吟不止。晚上,村里四位女将,硬是将奶奶连扶带拽地给拽到台上陪绑。那天,天气很冷,奶奶被人按着头、猫着腰,浑身直哆嗦,回到家后,奶奶便一病不起了。
到二月初三的晚上,奶奶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奄奄一息。村里的医生,怕沾上走富农路线的嫌疑,不敢到我家里给奶奶看病。爷爷只好写张纸条,派二哥和我悄悄地到离家10里地的蓝旗营公社卫生院,去请刘景兴院长。爷爷认识刘院长,刘院长也真是我家的大恩人!
见到纸条后,刘院长二话没说,立刻背起药箱子,骑上自行车就匆忙往我家赶。二哥和我在后边紧跟,等二哥我俩到家时,他已经给奶奶评完了脉、打完了针、服完了药,嘱咐了奶奶几句话,回蓝旗营了。
二哥和我进屋时,意外地看见奶奶很精爽地坐在炕梢的褥子上,见我们哥俩进屋后说:“天多冷啊,快喝点热水,压压风气。”说完,就让大娘从橱里拿出四块果子(桃酥),给二哥我俩每人两块。很难忘,那两块果子竟成了奶奶对我们哥俩的最后疼爱了!
1967年二月初四清晨,当爷爷、父亲醒后叫奶奶时,奶奶已经没有了气息。我们69岁的奶奶悄悄地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又格外安详……
我被评为省优秀园丁。
如今,我们这些晚辈们,在人间行正道、做好人,我的奶奶和我爷爷,就在天堂里慈祥地看着我们……
注:本文是根据我的语文老师焦俊卿的童年经历而成的。为了阅读理解方便,以第一人称叙述。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