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推开门,探进来半个脑袋,笑得一脸神秘。
「老婆,准备一下,今天有贵客。」
我正趴在客厅的地毯上,给新画的插画稿上色,闻言头也没抬。
「什么贵客啊?你那些狐朋狗友,还是公司领导?」
「都不是。」他走进来,顺手把我的画笔从颜料盘里拯救出来,免得沾上别的颜色,「是咱妹,玲玲,要带男朋友回家。」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
「玲玲?谈恋爱了?」
这可是个大新闻。
我老公的妹妹,我的小姑子,玲玲,今年二十三岁,刚大学毕业一年。
她是我们全家的心尖尖。
不只是因为她年纪最小,更因为她那性子,像个小太阳,永远灿烂,永远温暖,谁跟她待在一起,都觉得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连空气都是甜的。
她是我们这个普通家庭里,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我嫁过来的时候,玲玲还在上高中,扎着马尾,穿着校服,见了我,怯生生地喊一声「嫂子」。
后来熟了,就成了我的小跟屁虫。
我做什么她都好奇,我画画,她就在旁边给我削铅笔,我做饭,她就给我递盘子。
我们俩的关系,不像姑嫂,更像是姐妹。
她大学去了外地,我们见面的次数少了,但每天的视频通话从没断过。
我看着她从一个青涩的小姑娘,一点点长成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关于她的终身大事,全家人都操碎了心。
倒不是催她,就是怕她被外面的坏小子骗了。
玲玲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追她的男孩子能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
可她一个都没看上。
用她的话说,就是「没感觉」。
我们都以为,她这「感觉」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没想到,今天,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要把人领回家了。
我老公看我愣在那儿,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回神啦,赶紧的,去买菜,得弄点硬菜招待咱家未来姑爷啊。」
我「噌」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把画笔和画纸一股脑塞他怀里。
「你收拾,我这就去!」
我冲进卧室,换了身衣服,抓起钱包和钥匙就往外跑。
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运转,菜单一页一页地翻。
红烧肉,玲玲爱吃。
糖醋排骨,玲一准也喜欢。
清蒸鲈鱼,得买条活的。
再来个……
我一边盘算,一边往菜市场冲,心里那股激动劲儿,就跟自己女儿要带男朋友回家一样。
又期待,又紧张。
期待的是,能让玲玲这么上心的男孩子,该有多优秀啊。
紧张的是,万一……万一那男孩儿配不上我们家玲玲呢?
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回到家,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叮叮当当地忙活。
我老公也难得地没在客厅看电视,跑进来给我打下手。
他一边摘菜,一边旁敲侧击地问我。
「老婆,你说,那小子长啥样啊?帅不帅?多高啊?」
我白了他一眼。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
「也是。」他嘿嘿一笑,「不过咱妹那眼光,肯定差不了。我就是有点……有点舍不得。」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我心里一酸。
是啊,舍不得。
自己家养得水灵灵的小白菜,就这么要被一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猪给拱了。
谁能舍得?
可再舍不得,也得笑着祝福。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下午五点多,门铃响了。
我跟我老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款的紧张。
我深吸一口气,擦了擦手上的水,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玲玲那张灿烂的笑脸就撞了进来。
「哥!嫂子!我们回来啦!」
她身后,站着一个男孩子。
很高,很瘦,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黑色的裤子。
长相嘛,清秀干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算不上顶帅,但让人看着很舒服。
我立刻堆起满脸的笑。
「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吧?」
玲玲拉着那个男孩子的手,把他往前推了推,介绍道:
「嫂子,哥,这是我男朋友,陈默。」
然后又对着男孩说:
「陈默,这是我哥,这是我嫂子。」
那个叫陈默的男孩子,有些拘谨地朝我们笑了笑,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哥,嫂字好。」
他把手里的一个大果篮递过来。
「第一次上门,不知道买什么,就随便买了点水果。」
我老公赶紧接过去。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我把他让进屋里,给他拿了双新拖鞋。
「快坐快坐,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啊。」
陈默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玲玲挨着他坐下,小声跟他说着什么。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玲玲身上。
那眼神……怎么说呢?
很专注,很温柔。
像是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很深很深的情绪。
我打量着他,心里默默地给他打分。
外形,过关。
礼貌,过关。
看玲玲的眼神,加分。
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太安静了。
玲玲那么活泼的一个人,怎么会找一个这么沉闷的男朋友?
而且,他虽然在笑,但那笑意好像没怎么到达眼底。
他的眉宇间,似乎总笼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愁绪。
是我的错觉吗?
晚饭很快就准备好了。
满满一大桌子菜,都是我拿手的。
我老公拿出了珍藏的好酒。
饭桌上,气氛还算热络。
主要是我和我老公在问,玲玲在旁边补充,陈默负责回答。
我们知道了,他跟玲玲是大学校友,比玲玲高一届,现在在市图书馆工作。
是个图书管理员。
工作很稳定,也很……安静。
跟他的人一样。
我老公给他倒酒,他摆摆手,礼貌地拒绝了。
「哥,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玲玲在旁边抢着说:「他酒精过敏,一喝就浑身起红点点。」
我老公只好作罢。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细节。
陈默不怎么夹菜,但他会把他面前的菜,不动声色地,用公筷夹到玲玲碗里。
玲玲爱吃虾,我做了一盘油焖大虾。
陈默就默默地剥了好几个,把完整的虾仁放进玲玲的碟子里。
玲玲呢,好像也习惯了,很自然地就夹起来吃了,还冲他甜甜一笑。
我心里那点疑虑,又被打消了不少。
这看起来,是真的疼我们家玲玲啊。
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这些细枝末节的体贴,是装不出来的。
可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还是像一根小刺,扎在我心里。
我看到,玲玲有好几次,想去夹远处的一盘菜,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她的动作,有那么一丝丝的僵硬。
非常细微,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还有,她今天的话,好像比平时少。
虽然也在笑,但那笑容里,总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疲惫。
陈...默似乎察觉到了。
他放下筷子,轻声问玲玲:「累了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玲玲摇摇头,强打起精神。
「没有啊,不累。嫂子做的菜太好吃了,我还没吃够呢。」
她说着,又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那样子,可爱是可爱,但我看着,却有点心疼。
她像是在……硬撑。
一顿饭,吃得我五味杂陈。
吃完饭,玲玲抢着要帮我收拾碗筷,被我按回了沙发上。
「你陪你哥说说话,让陈默帮我就行。」
我冲陈默使了个眼色。
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陈默很聪明,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站起身,对我点点头。
「嫂子,我来吧。」
厨房里,水声哗哗地响着。
我洗碗,他就在旁边用干净的布,一个一个地擦干,然后整齐地放进橱柜里。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对待一件件珍贵的艺术品。
我们俩谁都没说话。
厨房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终于,我忍不住了。
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他。
「陈默。」
「嗯?」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我。
「你……跟我们家玲玲,是怎么认识的?」我还是问了那个饭桌上问过的问题。
我想听他自己说。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在学校图书馆认识的。她来借书,忘了带借书卡,我帮她办了临时手续。」
很平淡的开场。
「然后呢?」我追问。
「然后……就熟悉了。」他的回答,依旧很简单。
我有点失望。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想要的是,他能告诉我,我心里的那种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默,」我决定单刀直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推了推眼镜,避开了我的目光。
「嫂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我盯着他,「你对玲玲很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我总觉得……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秘密。玲玲今天,也不太对劲。」
陈默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那块抹布。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才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
「嫂子,你观察得很仔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所以,真的有事?」
他抬起头,看向客厅的方向。
玲玲正靠在我老公的肩膀上,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很开心。
那笑容,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脆弱。
陈默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柔软,又无比沉重。
「有些事,我不能说。」
「不是不相信你们,是……我答应过她。」
我的心,更乱了。
到底是什么事,严重到这种地步?
「是……对玲玲不好的事吗?」我问得小心翼翼。
「是。」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
他又补充了一句,「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事伤害到她。」
他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又像是一把锤子,把我的心砸得七上八下。
从厨房出来,大家又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
快九点的时候,陈默站起身,说要走了。
玲玲也要跟他一起走。
我老公说:「这么晚了,就在家住下吧,家里有客房。」
玲玲摇摇头。
「不了,哥,我们明天还有事。」
我没再强留。
我把他们送到门口。
穿鞋的时候,陈默走在最后面。
经过我身边时,他的动作很快,快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他把一个东西,硬塞进了我的手心。
我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那是一个小小的,被叠成方块的纸条。
很硬,很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恳求,有拜托,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沉痛。
他转过身,跟着玲玲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我的视线。
我站在门口,愣了很久。
手心里,那张小小的纸条,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心慌。
我老公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么了?傻站在这儿干嘛?」
他探头往外看了看,「这小子,看着人挺闷的,对咱妹倒是不错。行了,放心吧。」
我勉强笑了笑。
「嗯,是啊。」
放心?
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我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展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清秀,但笔锋却透着一股力量。
「她需要帮助。别问她。请联系我。」
下面,是一个手机号码。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源头。
玲玲真的出事了。
而且,是她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事。
而陈默,这个看起来沉闷安静的男孩子,是她的守护者。
他一个人,扛下了这个秘密。
现在,他扛不住了,所以,他向我求助。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不知道该心疼谁。
是心疼那个强颜欢笑、硬撑着不让我们担心的玲玲?
还是心疼这个独自守护着秘密、爱得如此深沉又如此疲惫的陈默?
我拿起手机,颤抖着,按下了那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是陈默的声音,很低,很哑。
「是我,玲玲的嫂子。」我的声音也在抖。
电话那头,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像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巨石。
「谢谢你,嫂子。」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能见一面吗?电话里说不清楚。」
「可以,现在,马上。」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我们约在楼下的一家24小时咖啡店。
我跟老公说,我出去买点东西,让他先睡。
他没有怀疑,只是嘱咐我早点回来。
我跑到咖啡店的时候,陈默已经到了。
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衬衫,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有动的柠檬水。
看到我,他站了起来。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说吧。」
他摘下眼镜,用手使劲地揉了揉眉心。
再抬起头时,我看到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这个晚上,对他来说,一定是一种煎熬。
「嫂子,」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玲玲她……生病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什么病?严重吗?」
「很严重。」
他说出了一个我只在电视上听过的,很长很拗口的医学名词。
是一种罕见的,运动神经元疾病。
俗称,渐冻症。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天旋地转。
我好像听到了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
怎么会……
怎么会是玲玲?
她才二十三岁啊!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她是什么时候……」我的嘴唇在哆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年前发现的。」
陈默的声音,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平静得可怕。
但只有我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那时候,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我发现她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摔跤,写字的时候手会抖。我让她去医院检查,她一直拖着,说没事,就是太累了。」
「后来,有一次,她在我面前,突然就倒下了。我把她送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才查出了这个病。」
「医生说,这个病,目前……没有治愈的方法。」
「只能通过药物和康复训练,来延缓病情的发展。」
「最后……最后会全身肌肉萎缩,瘫痪在床,连呼吸都需要依靠机器。」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不敢想象。
我不敢想象我的玲玲,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玲玲,会变成那个样子。
「她知道以后,就跟我提了分手。」陈默继续说,他的目光,穿过玻璃窗,望向漆黑的夜空。
「她说,她不能拖累我。她说,她宁愿一个人,也不想让我看到她以后狼狈的样子。」
「我没同意。」
「我告诉她,我爱的是她这个人,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爱她。」
「我跟她说,我们一起面对。我会陪着她,一直陪着她。」
「她哭着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我抱住她,我告诉她,没有为什么。这就是我们的命运。那我们就跟它斗一斗。」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她的秘密守护者。」
「我们瞒着所有人,包括你们,也包括她的父母。」
「她太骄傲了,她不想让你们看到她脆弱的样子。她怕你们担心,怕你们难过。」
「我自学了所有关于这个病的知识,我学习按摩,学习康复训练。我每天监督她吃药,陪她做锻炼。」
「我辞掉了原来那份需要经常出差的工作,去图书馆找了份清闲的差事,就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陪她。」
「她很努力,很坚强。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她一边跟病魔斗争,一边还坚持工作,坚持她热爱的舞蹈。」
「她说,她要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跳个够。」
「可是,这个病太残忍了。」
陈默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哽咽。
「它的发展,是不可逆的。」
「最近,她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她手抖得更厉害了,有时候,连筷子都拿不稳。这就是为什么,今天吃饭的时候,我一直给她夹菜。」
「她走路也更容易累了。我们从你家出来,下楼那几步路,她都走得气喘吁吁。」
「下个月,她有一个很重要的舞蹈比赛。她为了这个比赛,拼了命地练习。」
「我劝她放弃,可她不听。」
「她说,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站在舞台上了。她想给自己,也给我们这段感情,留下一个最美的回忆。」
「我拗不过她。」
「可是我真的……我真的怕她出事。」
「我一个人……我快撑不住了。」
「嫂子,我今天带她来见你们,就是想……就是想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但我看到她努力在你们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我又不忍心了。」
「我怕我说出来,会击垮她最后的防线。」
「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求助于你。」
「嫂子,我知道,你最疼玲玲。」
「求求你,帮帮我们。」
他说完,就那么看着我。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在我面前,眼圈通红,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恳求。
他把所有的坚强,都给了玲玲。
把所有的脆弱,都留给了自己。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陈默,」我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告诉他,「你放心。」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一个人了。」
「我们一起。」
那天晚上,我和陈默聊了很久。
我们制定了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
我们不能直接告诉玲玲我们知道了,那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我们要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渗透到她的生活中去。
给她支持,给她力量。
我回到家,天都快亮了。
我老公被我开门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才回来?」
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决堤。
我扑进他怀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这个一米八几的山东汉子,我只见过他哭过两次。
一次是他奶奶去世。
一次,就是现在。
他抱着我,肩膀不停地抖动,压抑的哭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这个当哥的……我太不称职了……」他一遍一遍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妹妹受了这么大的苦,我竟然……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抱着他,安慰他。
「不怪你,玲玲她……她太会伪装了。」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得振作起来,我们得帮她。」
天亮了。
太阳照常升起。
但我们家的天,已经变了。
我们的「秘密守护联盟」,正式成立了。
成员:我,我老公,陈默。
守护对象:我们最爱的玲玲。
我开始变着花样地给玲玲送汤。
今天送鸡汤,美其名曰「补气血」。
明天送骨头汤,说是「强健筋骨」。
后天送鱼汤,说是「美容养颜」。
玲玲每次都笑我:「嫂子,你再这么喂下去,我就成猪了。」
我捏捏她的脸,说:「猪才好呢,白白胖胖的,有福气。」
我老公也行动了起来。
他利用自己的人脉,联系了全国,乃至全世界最顶尖的,研究这个病的专家。
把玲玲的病历,一份一份地发过去,寻求最好的治疗方案。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下了班就看电视打游戏。
他一有空,就捧着那些厚厚的医学资料研究。
很多专业术语他都看不懂,就一个一个地查字典,做笔记。
他的书房里,贴满了各种关于康复训练的图解。
我们还以「家里装修,没地方住」为由,让玲玲和陈默,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玲玲一开始不同意,觉得太打扰我们。
我抱着她的胳膊撒娇:「玲玲,你是不是嫌弃嫂子了?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好无聊的。」
她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
就这样,我们一家四口,开始了「同居生活」。
这让我和陈默,能更好地,不动声色地照顾她。
陈默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陪玲玲做康复训练。
那些动作,看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对玲玲来说,每一下都是巨大的考验。
拉伸,蹲起,平衡……
她经常疼得满头大汗,脸色发白。
但她从来不叫一声苦。
陈默就在旁边,一边给她数着节拍,一边给她擦汗,一边用最温柔的声音鼓励她。
「宝宝,再坚持一下,你最棒了。」
「很好,我们今天比昨天多做了一个。」
「累了就歇会儿,不着急。」
每当这个时候,我和我老公就默默地退到一边,把空间留给他们。
我们知道,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战场。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战斗结束后,递上一杯温水,送上一个拥抱。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看到陈默正坐在电脑前,看一个国外的医学讲座视频。
没有字幕,他一边看,一边拿着手机查单词。
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
那一刻,我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感动和心酸包裹着。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爱。
爱不是花前月下,不是甜言蜜语。
爱是,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不会走,我会牵着你的手,陪你一起,把它打败。
爱是,我愿意为了你,去学习我不懂的知识,去做我没做过的事情。
爱是,我愿意把你的痛苦,分担一半到我的身上。
不,是全部。
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你承受这一切。
玲玲的舞蹈比赛,一天天临近了。
她的身体状况,却时好时坏。
有时候,她能很流畅地完成一整套动作。
有时候,她会突然肌肉僵硬,摔倒在地。
每一次摔倒,我们的心,都跟着揪成一团。
陈默会第一时间冲过去,把她扶起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玲玲总是摇摇头,说没事。
拍拍身上的土,继续练。
她的倔强,让我们心疼,也让我们敬佩。
比赛前一天晚上。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谁都没提比赛的事。
我们怕给她压力。
吃完饭,玲玲把我拉到她的房间。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洁白的连衣裙。
是她比赛要穿的舞裙。
裙子上,点缀着细碎的亮片,像星辰一样。
「嫂子,好看吗?」她把裙子在自己身前比划着。
灯光下,她的脸,白得有些透明,但眼睛里,却闪着光。
那是对舞台的,最炙热的渴望。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好看,太好看了。」
「我们玲玲穿上,就是仙女下凡。」
她笑了。
笑得特别灿烂,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她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肩膀上。
「嫂子,谢谢你。」
「也替我,谢谢我哥,谢谢陈默。」
我的身体一僵。
「玲玲,你……」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都知道了。」
「你们一个个,演技那么差,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你炖的那些汤,哪是给我美容的,分明是给我补充肌力的。」
「我哥,一个连感冒药都分不清的人,现在都能跟我讨论神经元细胞了。」
「还有陈默,他以为他把那些康复器材都藏在床底下,我就找不到了吗?」
「你们这群傻瓜。」
「以为自己是奥斯卡影帝影后吗?」
「其实,早就穿帮啦。」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抱着她,放声大哭。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卸下了。
我们不再是守护者和被守护者。
我们是,一家人。
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家人。
「对不起,玲玲,我们……」
她抬起头,用手帮我擦掉眼泪。
「嫂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不该瞒着你们,让你们为我担惊受怕。」
「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怕看到你们为我难过的样子,那比我自己生病,还让我难受。」
「我怕,我变成你们的累赘。」
「傻丫头。」我摸着她的头,「你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们的累赘。」
「你是我们的宝贝,是我们的骄傲。」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把所有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们哭过,也笑过。
玲玲对我说:「嫂子,明天,你们一定要来看我比赛。」
「好。」我重重地点头,「我们都去。」
「为你加油。」
比赛那天。
体育馆里,人山人海。
我和我老公,还有陈默,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
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手心,全是汗。
当主持人报出玲玲的名字时,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灯光亮起。
玲玲穿着那条洁白的舞裙,像一只白天鹅,安静地站在舞台中央。
音乐响起。
是德彪西的《月光》。
悠扬,宁静,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她开始跳了。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每一个旋转,每一个跳跃,都充满了力量和美感。
她不像是在跳舞,她像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书写一首诗。
她的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那一刻,她就是舞台上唯一的光。
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
整个体育馆,安静得只剩下音乐声和所有人的呼吸声。
我看到,陈默的眼眶红了。
他死死地盯着舞台上的玲玲,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知道,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紧张。
舞蹈进入了高潮部分。
一个连续的,高难度的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
突然!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很明显的一个趔...…趔趄。
她的左脚,似乎使不上力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完了!
全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我看到,评委席上的几个评委,都皱起了眉头。
可是,玲玲没有倒下。
她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秒钟。
她顺着那个趔趄的趋势,做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没有再试图站稳,而是将计就计,身体一软,缓缓地,缓缓地,跪倒在了舞台上。
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头颅微微低下,像一只受伤的,却依旧高贵的天鹅。
她的动作,和音乐的节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那个失误,被她,变成了一个充满破碎感和悲剧美的,点睛之笔。
音乐,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几秒钟。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站起来鼓掌。
掌声,像潮水一样,席卷了整个体育馆。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为这个坚强的女孩鼓掌。
他们或许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但他们一定被她那份,向死而生的美丽,和不屈的灵魂,深深地打动了。
我哭了。
我老公哭了。
陈默,也哭了。
我们一边流着泪,一边用力地鼓掌。
玲玲在舞台上,缓缓地抬起头。
她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笑了。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灿烂,耀眼,像雨后初晴的彩虹。
那场比赛,玲玲没有拿到冠军。
她拿了亚军。
但在我们心里,她就是唯一的,无可替代的冠军。
比赛结束后,我们没有马上回家。
陈默开着车,带我们去了海边。
我们四个人,脱了鞋,走在柔软的沙滩上。
海风吹着,有点凉,但很舒服。
夕阳,把整个海面,都染成了金色。
海鸥在远处盘旋,发出清亮的叫声。
玲玲和陈默,手牵着手,走在前面。
他们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看到,陈...默时不时地,会侧过头,对玲玲说些什么。
玲玲就仰着头,看着他笑。
我和我老公,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老公揽着我的肩膀,轻声说:「老婆,谢谢你。」
我问他:「谢我什么?」
他说:「谢谢你,嫁给我。谢谢你,对玲玲这么好。」
我说:「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是,你的痛苦,我来分担。你的未来,我来参与。
不管前路是风是雨,我们都一起扛。
我们不知道,玲玲的病,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我们不知道,她还能跳多久的舞,还能走多久的路。
未来,充满了未知。
但是,我们不怕。
因为,我们有爱。
有陈默对她不离不弃的爱情。
有我们全家人,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我看着远处那两个相依相偎的背影。
突然想起,陈默第一次来我家时,我心里的那个疑问。
我问自己,玲玲那么活泼的一个人,怎么会找一个那么沉闷的男朋友?
现在,我有了答案。
因为,当全世界都在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的时候,只有他,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当所有人都被你的光芒吸引时,只有他,能看到你光芒背后的阴影,并且,愿意走进那片阴影里,把你紧紧抱住。
这不是沉闷。
这是,深情。
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强大的力量。
我知道,只要有这份力量在,我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家的太阳,或许会暂时被乌云遮住。
但我们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冲破云层,重新绽放出,比以前,更加耀眼的光芒。
而我们,会永远,永远,站在她身边,陪着她,守护她。
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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