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丰镇位于两山之间,是南来北往商旅必经之地。镇上最热闹的如意街上,有家名为“云来居”的老客栈,虽不算豪华,却因掌柜的厚道和厨娘的手艺而生意兴隆。
这年深秋,一个名叫林文轩的年轻书生背着书箱踏入了云来居。他眉目清秀,身形修长,虽衣着朴素却气质不凡,是要进京赶考的学子。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柜台后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容和善,正是客栈掌柜赵德顺。
“住店,要一间安静的上房。”林文轩拱手道。
“巧了,正好还剩最后一间上房,朝南的,安静明亮。”赵掌柜笑着取出钥匙,“不过有件事得先说明,那房间挨着后院,偶尔晚上会听到些声响,都是风吹竹林的声音,客官不必害怕。”
林文轩笑道:“小生虽是读书人,但不怕这些。倒是喜欢竹林清风,正合我意。”
交了银钱,林文轩跟着赵掌柜上了二楼。房间果然雅致,窗明几净,窗外可见一片翠竹随风摇曳。墙上挂着一幅略显陈旧的仕女图,画中女子身着淡绿罗裙,手执团扇,站在桃花树下,眉目如画,栩栩如生。
“这画...”林文轩不禁多看了几眼。
“哦,这画有些年头了。”赵掌柜道,“据说是前任店主留下的,挂在这房间几十年了。客官若不喜欢,我这就取下来。”
“不必不必,画中女子栩栩如生,必是名家手笔,留着甚好。”林文轩忙道。
安顿好后,林文轩下楼用了晚饭。回到房间时,天色已暗,他点亮油灯,取出书卷准备夜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画中女子在看着他,抬眼望去,又似乎只是错觉。
夜渐深,窗外风声簌簌,竹影摇曳。林文轩读书至二更天,忽觉困意袭来,便吹灯就寝。
睡梦中,他仿佛听见轻柔的女子笑声,又似有若有若无的琴音。他翻了个身,以为是隔壁房间的动静,并未多想。
次日清晨,林文轩被鸟鸣声唤醒。他起身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忽然听见身后有细微响动。
转身一看,他不禁愣住了。
桌前不知何时坐着一位绿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眉目如画,正托腮看着他。见林文轩转身,她起身微微一福,声音如清泉击石:“公子早安。”
林文轩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姑娘是何人?为何在小生房中?”
少女掩口轻笑:“公子莫惊,小女子名唤桃儿,就住在这客栈中。今早路过公子房门,见门虚掩着,便冒昧进来了。”
林文轩记得自己昨晚分明闩了门,心下疑惑,却又不便质疑,只得道:“原来如此。不知姑娘有何事?”
桃儿眼波流转,忽然道:“公子,我想嫁给你。”
林文轩大吃一惊,后退半步:“姑娘何出此言?你我素昧平生...”
“缘分之事,何必计较时间长短?”桃儿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我见公子第一眼,便知你是我等待多年之人。”
林文轩面红耳赤,忙道:“姑娘请自重!小生功名未就,岂敢谈婚论嫁?且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儿戏?”
桃儿却不退缩,反而笑道:“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便愿意娶我么?”
“这...”林文轩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回应,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客官可醒了?早饭备好了。”是店小二的声音。
林文轩如蒙大赦,忙道:“这就来!”转头对桃儿道:“姑娘请回吧,方才的话,小生只当未曾听过。”
桃儿却不慌不忙,笑道:“公子且去用饭,晚间我再来寻你。”说罢,竟转身走向墙壁,倏忽间不见了踪影。
林文轩惊得目瞪口呆,四下寻找,不见任何踪迹。他忽然想起墙上的画,抬头看去,画中女子依旧执扇而立,只是嘴角似乎多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幻觉,定是读书太累产生的幻觉。”林文轩喃喃自语,整衣出门。
下楼用饭时,林文轩试探着问赵掌柜:“掌柜的,客栈中可有一位穿绿衣的姑娘,名叫桃儿?”
赵掌柜一愣,摇头道:“穿绿衣的姑娘?店里没有这么个人。客官可是遇见了什么?”
林文不便多说,只得含糊道:“或许是在街上见过的,随口一问。”
饭后,林文轩在镇上转了转,买了些笔墨纸砚。长丰镇虽不大,却很是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他在一家茶摊歇脚时,听旁边几位老者闲聊。
“你们听说了吗?城南李老爷家又出怪事了。”一个白须老者压低声音道。
“什么怪事?”其他几人凑近询问。
“说是家里珍藏的一幅古画,画中的美人每到半夜就会走出来,在院子里散步呢!”
众人啧啧称奇,唯有林文轩心中一震,想起今早的奇遇。
回到客栈,林文轩特意仔细观察了墙上的画。画纸略显泛黄,墨色却依然清晰,落款处隐约可见“清风居士”四字,并无年代记载。
当晚,林文轩特意晚睡,假寐以待。果然,二更时分,房中忽然飘起淡淡桃花香气,那绿衣少女再次出现在房中。
“公子装睡的技术可不怎么样。”桃儿轻笑,走到床边。
林文轩只得坐起身,正色道:“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屡次相扰?”
桃儿在床边坐下,幽幽道:“白日里我说的话,公子可考虑过了?”
林文轩摇头:“人鬼殊途,姑娘若是画中仙灵,更应明白这个道理。小生一介凡人,不敢高攀。”
桃儿闻言,眼中忽然含泪:“公子以为我是妖邪之物?我若有害人之心,公子早已遭遇不测。实不相瞒,我乃画中灵,因前世缘分未了,被困画中数十载。唯有寻得真心人,方能解脱。”
“前世缘分?”林文轩疑惑道。
桃儿点头:“公子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林文轩见她神情哀婉,不似作假,心下软了几分,便道:“姑娘请讲。”
“六十年前,这长丰镇上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男子名叫柳明轩,女子名叫陶婉儿。”桃儿缓缓道来,“二人自幼相识,情投意合,私定终身。谁知陶家突遭变故,被迫将婉儿许配给富商为妾。婉儿宁死不从,在出嫁前夜投河自尽。”
林文轩听得入神,不禁问:“那柳明轩呢?”
“柳明轩痛不欲生,请画师为婉儿绘像留念,日夜相对。后来他发奋读书,高中状元,却终身未娶。晚年辞官归隐,回到长丰镇,买下这客栈,将婉儿画像挂在房中,直至去世。”桃儿眼中含泪,“那画师不是别人,正是柳明轩自己,他别号‘清风居士’。”
林文轩震惊不已,看向墙上的画:“难道这就是...”
桃儿点头:“正是。柳明轩临终前,对着画像发誓,来生定要再续前缘。而他的执念,将婉儿的魂魄困在了画中。”
“那你就是陶婉儿?”林文轩问。
桃儿却摇头:“不,我只是她的一缕执念所化,承载着她的记忆和情感。真正的陶婉儿,早已转世投胎。”
林文轩更加困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找上我?”
桃儿凝视着他,轻声道:“因为公子就是柳明轩的转世。我感应得到,你的魂魄中有他的气息。”
林文轩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自幼苦读圣贤书,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如今这般奇遇,实在超出他的认知。
见他不语,桃儿又道:“公子若不信,可去镇东头的古玩店,那里有柳明轩的遗物,其中定有能证明我所言非虚的证据。”
这一夜,林文轩辗转难眠。次日一早,他按桃儿所指,找到了镇东头的“博古斋”。店内琳琅满目,各种古玩字画陈列有序。
店主是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见林文轩进来,笑问:“客官想看些什么?”
林文轩犹豫片刻,道:“老人家,可有什么与‘清风居士’相关的物件?”
老者眼睛一亮:“客官好眼光!清风居士的画作如今可不多见了。”说着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木匣,“这里正好有他的一套文房四宝,昨日才收来的。”
林文轩打开木匣,只见其中笔墨纸砚俱全,保存完好。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方白玉印章,上刻“明轩”二字。他拿起印章,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脑海中闪过几个模糊画面:一个绿衣女子在桃花树下微笑,一个青年男子在灯下作画...
“客官怎么了?”老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林文轩稳住心神,问道:“这要多少银两?”
老者报了个价,林文轩虽觉昂贵,却还是买了下来。回到客栈,他将文房四宝摆在桌上,那方白玉印章格外醒目。
当晚,桃儿再次出现,见到印章,眼中含泪:“这正是他常用的印章。现在公子可信了?”
林文轩叹气道:“即便我所信,又能如何?人鬼殊途,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桃儿却道:“我不求与公子结为夫妻,只求公子帮我完成一个心愿。柳明轩临终前,将一封信藏在画轴之中,只要取出那封信,读给我听,我的执念便能消散,得以解脱。”
林文轩看向墙上的画:“画轴中藏有书信?”
桃儿点头:“这是当年他偷偷藏进去的,连他自己后来都忘记了。直到临终前才想起,却已无力取出。”
林文轩思索片刻,道:“若真如此,我帮你取出便是。但之后...”
“之后我便不再打扰公子。”桃儿郑重承诺。
次日,林文轩向赵掌柜说明想取下画来仔细观赏。赵掌柜爽快答应,还亲自帮忙取下画作。
画轴看似普通,林文轩小心检查,果然发现一端似乎有重新封装的痕迹。他用小刀轻轻划开,果然从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
信上字迹工整,是柳明轩临终前写给陶婉儿的绝笔,字字泣血,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与遗憾。林文轩读着读着,不禁潸然泪下,仿佛能感受到那份跨越生死的深情。
当晚,桃儿如期而至。林文轩将信念给她听,她听后默然良久,泪流满面。
“多谢公子,我的心愿已了。”桃儿拭泪道,“明日我便不再出现,祝公子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林文轩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舍,脱口问道:“此后...你我便永无相见之日了么?”
桃儿微微一笑:“缘分已尽,何必强求?公子保重。”说罢,身形渐渐淡去,最终消失无踪。
林文轩若有所失,一夜无眠。次日清晨,他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墙上的画,却惊讶地发现画中女子不见了,只剩下一树桃花和空荡荡的庭院。
他急忙下楼询问赵掌柜。赵掌柜听后大惊,上楼查看后喃喃道:“奇怪,这画挂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等怪事。”
就在这时,客栈外忽然传来喧哗声。二人下楼查看,只见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门口,走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夫人和一位妙龄少女。
那少女一袭绿衣,眉目如画,竟与画中女子有七八分相似!
赵掌柜忙迎上去:“老夫人光临小店,有何贵干?”
老夫人道:“老身是城南李家的,这是我孙女婉儿。听说贵店收藏有清风居士的《仕女图》,特来求购。我李家祖上与清风居士有旧,愿出重金购买此画。”
林文轩和赵掌柜面面相觑。赵掌柜为难地说:“画确实在本店,只是今早发现...画中女子不见了。”
老夫人和少女闻言皆惊。众人重回房间,老夫人看到画后,忽然老泪纵横:“果然是明轩的画作...这画中女子,据说就是以我家祖上一位名叫陶婉儿的姑奶奶为原型绘制的。”
名叫婉儿的少女则好奇地打量着林文轩,忽然道:“祖母,这位公子好生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林文轩也觉这少女分外亲切,不禁多看了几眼。
老夫人拭泪道:“实不相瞒,老身此次前来,不仅为求画,还为寻人。家中祖传记载,清风居士临终前曾说,来世将再续前缘。近日我得奇梦,指引我来此客栈,说能遇到有缘人。”
她看向林文轩:“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小生林文轩。”
老夫人闻言一震:“明轩...文轩...莫非真是天意?”
婉儿羞红了脸,低声道:“祖母...”
林文轩也是心中震动。他看向婉儿,又想起画中桃儿,忽然明白了什么。
后来,林文轩在京中考中进士,返乡后与李家婉儿喜结连理。那幅神奇的画作被重新装裱,画中再次出现了仕女形象,却是以婉儿为模特重新绘制的。
洞房花烛夜,林文轩仿佛又听到那熟悉的轻笑声。他看向墙上的画,似乎看到画中女子对他眨了眨眼,口型仿佛在说:“谢谢。”
林文轩会心一笑,心中默念:“也谢谢你,桃儿。原来你不仅是执念,更是红娘。”
从此,云来居多了一段佳话,而那幅神奇的画作,依旧挂在客栈房中,偶尔有客人声称,在月光如水的夜晚,能看到画中女子翩翩起舞,仿佛在为天下有情人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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