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报纸视野下的大盛魁商号与绥商困境
作者︱孙树恒
最近,内蒙古将军衙署博物院古建筑专家张晓东老师,特提供一批民国时期主流报刊史料(含《华北日报》《时事新报》《东南日报》),内容聚焦大盛魁商号与绥蒙商。这些史料不仅填补了研究空白,更直观还原了动荡年代里,百年商号与绥蒙商的兴衰命运,字里行间满是商业唏嘘与商民苦楚。
民国时期,外蒙古因地缘政治成为中俄博弈焦点,以绥蒙商人及“大盛魁”为代表的绥蒙商命运随之跌宕。这些民国报纸作为当时社会事件的核心记录载体,既持续追踪大盛魁兴衰,也详细记载绥蒙商因苏俄割据外蒙的惨重损失与交涉历程,是边疆商业、外交困境的“活史料”,为还原绥蒙商人生存图景提供直接依据。
一
(一)通商恢复尝试与起点选择
在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四月八日,旅库华商张库通商促进会兼永大汽车商行经理刘莜如在《东南日报》陈述,旅库华商计划联合绥远当局商议恢复外蒙通商,核心方向锁定张库通商;因担忧直接推进受阻,拟以绥远作为通商起点。
1、前期基础(民国十年/1921年前):华商在张库(张家口-库伦)间往来频繁,已形成成熟贸易网络,为后续鼎盛期奠定基础。
2、鼎盛阶段(民国12-15年/1923-1926年):据1935年(民国24年)4月8日《东南日报》“归化来稿”记载,此阶段外蒙贸易空前繁荣,仅张垣(张家口)一地每季出口货价即达4000万元,金融活跃度远超同期其他地区,大盛魁等商号借此成为内地与外蒙的“商业桥梁”。
3、转折衰退(民国16年/1927年起):外蒙政府开始系统性排斥华商,华商在蒙商业势力一落千丈,《东南日报》后续报道称“内地商人经营遂成‘无根之木’”。
(二)恢复通商的多次失败经历
民国17年(1928年):有人联络张垣商股,动用大批汽车尝试打通张库交通、重启贸易,结果60余辆汽车被外蒙当局扣留,此次失败在《华北日报》“边疆商业动态”栏目中有简要记录。
民国21-22年(1932-1933年):华商多次尝试与外蒙协商恢复商业活动,均无实质性结果,反而遭遇更激烈的排斥政策,报刊将其归因于“苏俄对蒙控制的深化”。
二
(一)资产没收与人员驱逐(含具体处置方式)
普遍遭遇:无论华商资本规模大小(从3万、5万至数十百万元),资产多被外蒙当局没收;伙计被禁止在库伦居留,由外蒙政府用汽车强制运送至内蒙,导致大量华商流离失所,《时事新报》在报道大盛魁事件时提及“商民无家可归,困苦不堪”。
特殊情况:少数不愿返回内地的商人,被迫从事苦力劳动,生活状况被报刊形容为“人间地狱”;被送出境的华商,每人仅获200元出境路费,其余资产被外蒙政府以“税收归国有”名义侵占,整体损失难以计数。
(二)商业经营的严格限制
外蒙在苏俄支配下成立“合作购买组织”,实行商业垄断:凡进入外蒙的商户,必须经该组织审批,否则政府既不提供保护,还会加以干涉;私人经营的商品需被征收重税。据《东南日报》记载,如今外蒙日常用品中,除合作机关经手输入的部分外,中国货品输入受阻严重,传统对华贸易渠道基本中断。
三
(一)多领域的绝对把控
外蒙名义上由蒙人主持,实则受苏俄全面控制:其外交、军事、内务、财政、教育、经济等所有部门及机关,均需聘请苏俄人担任“指导员”,任何事务必须经指导员同意方可执行。《东南日报》直言,此控制模式“与苏俄对待伪满无异”,本质是殖民性支配。
(二)对蒙人社会及对华贸易的影响
人群态度分化:外蒙年岁较高者对华人仍有好感;青年男子多受苏俄思想影响,知识阶层则明确倾向苏俄。
生活与贸易矛盾:有知识的蒙人男子由苏俄分配至政府或社会服务岗位,女子实行轮流工作制度,整体生活水平较往昔提升数倍;但外蒙对中国茶叶、布匹、生药等仍有刚性需求,中国货品本可畅销获利,却因外蒙政府“公家贸易排斥政策”,始终无法正常进入市场。
四
(一)损失背景:苏俄控蒙与中俄会谈契机
1930年前后,苏俄深化对外蒙控制,推行商业“俄化”政策;同时中俄筹备新一轮会谈,绥远包头两商会借机向绥省府呈告,恳请“转呈中央,于中俄会议中提出绥商损失交涉”,希望借外交途径挽回损失,此诉求被《华北日报》列为“绥省重要待办事项”。
(二)损失情况:三重系统性压榨(附具体数据与换算)
据《华北日报》转载的绥省府电呈报告,绥商损失集中于三方面,均由苏俄主导的外蒙当局实施:
苛捐杂税繁重:征收生息水草税、防疫税、地皮税、营业税等十余种税种,且“不按发货原单,随意估价勒索”,仅大盛魁一家此项损失即达40万元(按当时物价,1元可购买20斤大米,40万元相当于800万斤大米)。
贸易限制与货物扣留:强制以苏俄纸币作为交易货币,中国现洋需按1:6的比例兑换俄钞(严重贬值);同时扣留绥商骆驼5000余只、羊5万余只及不计其数的绒毛皮张,直接瘫痪绥商的陆路贸易网络。
债务强制勾销:强令外蒙各盟旗“勾销商货货款、借票”,明确规定“私自交还者处死刑”,彻底切断绥商的资金回流渠道。最终统计,绥商总损失达381万零9000余元。
(三)交涉行动:绥省府的四项诉求与无果结局
1930年1月,绥远省府向中央电呈,提出四项核心交涉诉求。一是将绥商损失问题纳入中俄会议正式议程,作为外交交涉重点;二是详细陈述绥商受虐细节与具体损失,争取国际社会关注;三是将损失情况“条列转呈中央”,确保最高决策层知晓边疆商民困境;四是系统整理损失证明材料,在会议期间组织专题讨论以作交涉证据。
遗憾的是,据后续《东南日报》追踪报道,因中俄会谈进展缓慢、苏俄态度强硬,此次交涉最终“未有结果”;但这仍是绥商首次通过官方渠道系统性反映困境,凸显当时民国政府边疆治理的现实难题。
五
大盛魁专注蒙古贸易两百余年,经营版图北至外蒙恰克图,远及圣彼得堡,是清至民国边疆商业的关键角色。《时事新报》《华北日报》《东南日报》以时间为轴,清晰呈现其民国时期的“黄金时代—突发劫难—持续衰落”的完整命运线:
(一)黄金时代(民国12-15年/1923-1926年)
如前文所述,此阶段外蒙贸易鼎盛,大盛魁在外蒙各大名城均设分号,凭借骆驼商队与完善的贸易网络,成为内地与外蒙贸易的核心载体,其经营规模与影响力在1935年《东南日报》“归化来稿”中被重点提及。
(二)突发劫难(民国14年/1925年报道,事件发生于1924年)
1925年12月21日《时事新报》第1840号以“巨商遭劫”为题,报道大盛魁首次重大重创:1924年库伦独立后,大盛魁库伦附近分号被蒙兵、蒙匪劫持,财产损失无数;70余名伙计经西伯利亚乘火车逃回内地,生活困苦,部分伙计家眷前往张家口投奔商号总号。报道用“所宽养者多年,一旦遭此大劫,诚可惨矣”,直白传递商号危机,也揭示外蒙变局对其的直接冲击。
(三)持续衰落(民国19年/1930年起)
1930年1月23日《华北日报》在报道绥商损失时提及,苏俄割据外蒙后征收苛捐杂税,大盛魁单此一项损失即达40万元;结合1935年《东南日报》补充报道,外蒙政府排斥华商期间,大盛魁再遭“资产没收、人员驱逐”之祸,从“季销4000万元”的鼎盛状态,彻底走向沉沦。
六
张晓东老师提供的民国报纸,是大盛魁与绥商命运的“第一手记录者”,更是民国边疆动荡历史的“直接见证者”:既填补了既往研究中“商民具体境遇”的空白,又以“持续追踪”的方式还原了事件全貌,为研究边疆商业、外交困境提供了不可替代的“活史料”。
一是地缘政治是边疆商业的“最大变量”。大盛魁与绥商的兴衰,核心源于外蒙地缘剧变(库伦独立、苏俄割据),印证“边疆商业高度依赖稳定的政治与主权环境”,《东南日报》感慨“赤俄控蒙,商路断绝”正是此逻辑的体现。
二是 “弱国无商权”的现实写照。绥商交涉无果,本质是民国“内忧外患、边疆控制力薄弱”的结果——国家无力对抗苏俄以维护商民权益,《华北日报》隐晦指出“国民国家多故,无暇顾及外蒙通商之痛”,道破弱国商民的无奈。
三是传统商号的“适应性短板”。大盛魁虽有两百余年积累与完善网络,但经营高度依赖外蒙稳定,缺乏多元化风险布局;面对苏俄“合作组织垄断”“俄钞交易”等新型控制手段,无有效应对能力,最终“资产被没、人员被逐”,暴露传统商业的脆弱性。
四是苏俄控蒙的“殖民性本质”。苏俄对外蒙的控制并非“支持独立”,而是通过“指导员把控政权”“合作组织垄断商业”“俄钞兑换+债务勾销掠夺资产”,实现殖民性掠夺,与对待伪满的方式一脉相承。
五是外蒙对华排斥的“隐患”。外蒙在苏俄影响下生活水平提升,但伴随对华人、华商的刻意排斥(驱逐、设卡、禁运中国货品);“老者对华有好感,青年与知识阶层倾向苏俄”的分化,不仅导致当时华商困境,也为后续边疆关系埋下潜在隐患。
民国时期外蒙通商的兴衰与华商的苦难,既是地缘政治博弈的结果,也是“弱国无外交、弱国无商权”的真实缩影;而民国报纸留下的史料,不仅还原了历史细节,更提醒我们:商业繁荣需以稳定的国家环境为根基,商民权益需以强大的国家实力为守护,这是动荡年代留给当代的深刻启示。
(作者档案:孙树恒,笔名恒心永在,内蒙古奈曼旗人。蒙域经济30人专家组成员,呼和浩特市政协智库专家。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茶叶之路研究会副会长,内蒙古诗书画研究会高级研究员兼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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