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的六十大寿,办得比谁家娶媳妇都热闹。
三姑六婆,街坊四邻,坐了满满二十桌。
酒过三巡,我妈红光满面地站起来,拉住了我的手。
“各位亲朋好友,今天借着我的生日,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宣布。”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
果然,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高了八度:“我大女儿,林未,出息了,在市里当总监,年薪百万。”
底下响起一片夸张的“哇”声和羡慕的议论。
我尴尬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她攥得更紧。
“当姐姐的,总要帮衬弟弟。”
“我儿子林涛,谈了女朋友,就差一套婚房了。”
“所以,我们家林未决定,给她弟弟全款买一套房,就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
亲戚们纷纷举杯,冲我喊着“林未有出息”、“好姐姐”。
我弟林涛,那个二十六岁还游手好闲的男人,得意洋洋地搂着他那个浓妆艳抹的女朋友,对我挑了挑眉。
仿佛那套不存在的房子,已经写上了他的名字。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下去,又在下一秒烧得滚烫。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的一场道德绑架。
我妈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炫耀的快感。
她觉得她赢定了。
毕竟,我是她口中那个“孝顺”的女儿。
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个家的输血泵。
第一笔工资,给她买了金镯子。
第一次发奖金,给林涛换了最新款的手机。
我省吃俭用供他上三本,他拿着我的钱去网吧通宵,挂科挂到差点毕不了业。
我妈总说:“你是姐姐,他是男孩,咱们家以后都靠他,你多付出点是应该的。”
我以为我拼命工作,逃离了这个家,就能摆脱这种命运。
可我妈的电话,像索命的绳索,总能精准地套住我的脖子。
“你弟要买车,你先给掏个首付。”
“你弟想创业,你给他投点钱。”
“你弟……”
永远都是我弟。
我像一只被蒙住眼睛的驴,被亲情这条鞭子抽打着,围着这个家一圈又一圈地转。
我累了。
真的累了。
尤其是在这个本该喜庆的寿宴上,我成了那道被摆上桌,供所有人分食的“主菜”。
我的沉默,在我妈看来是默认。
她笑得更开心了,开始招呼大家:“来来来,大家敬我们家林未一杯,感谢她对弟弟的付出。”
一个油腻的远房舅舅站起来,大着舌头说:“林未啊,出息了可不能忘本,你弟就是你的根。”
另一个姨妈也附和道:“是啊,你一个女孩子,以后总是要嫁人的,娘家才是你永远的靠山。”
靠山?
我看着眼前这些贪婪的嘴脸,只觉得可笑。
他们不是我的靠山,他们是压在我身上的山。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挣脱了母亲的手。
麦克风还开着,我拿了过来。
“妈。”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怎么了闺女,快谢谢大家啊。”
“买房是吧?”我笑了笑,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我妈和我弟的脸上,“可以啊。”
林涛和他女朋友眼睛一亮。
我妈松了口气,得意地瞥了一眼亲戚们。
“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在买房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我的目光转向了角落里,那个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仿佛局外人一样的男人。
我的父亲。
他正默默地喝着一杯白酒,满脸的皱纹里写满了疲惫和隐忍。
从小到大,他对我很好,那种小心翼翼的好。
他会偷偷给我塞零花钱,会在我被骂的时候叹着气走开,也会在我考上大学那年,躲在院子里偷偷地哭。
但他对林涛,却异常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漠视。
我以前以为,他是那种典型的、不善言辞的中国式父亲。
后来,我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我长得像我爸,尤其是眼睛。
而林涛,浓眉大眼,高鼻梁,和我爸妈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
小时候邻居开玩笑,说林涛是不是抱错了。
每次听到这话,我妈都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跟人吵上半天。
而我爸,只是埋头抽烟,一言不发。
那种沉默,不是默认,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悲哀。
这个家,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箱子,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角色里,但箱子里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今天,我就要把这个箱子砸开。
我握紧麦克风,看着我妈瞬间变得惊慌的脸,缓缓开口。
“妈,你这么偏心弟弟,是因为心虚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尖声叫了起来,试图来抢我的麦克风。
我侧身躲开,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我不想买房,也不该我给他买房。”
“你要是真想要这套房,也行。”
“你去问问我爸。”
“问问他,我和林涛,到底谁才是他亲生的?”
全场死寂。
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像一帧被按了暂停键的荒诞电影。
我妈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嘴唇哆嗦着,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你……你这个……”
“我这个什么?”我冷冷地看着她,“不孝女?白眼狼?”
“这些年,你给我贴的标签还少吗?”
“今天我就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为他的人生买单?”
林涛反应过来,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林未你疯了!你说什么屁话!”
他的女朋友也跟着尖叫:“就是,没钱就直说,咒自己家人算什么本事!”
亲戚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解。
在他们眼里,我大概是疯了。
是那个被金钱腐蚀了良心,连父母都不认的坏女人。
但我不在乎。
我只看着我爸。
那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放下了酒杯,杯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他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他。
我爸的腰背,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直过。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我妈,扫过林涛,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丫头,”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都知道了?”
我妈的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栽倒,被旁边的嫂子扶住。
她绝望地看着我爸:“老林!你别听她胡说!她是故意搅局的!”
我爸没有理她。
他只是看着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爸不怪你。”他说。
“这件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他走到台前,从我手里拿过麦克风。
“各位亲朋好友,对不住了,让大家看笑话了。”
他深深鞠了一躬。
“今天,我就把话说清楚。”
“我林德全,这辈子就一个亲闺女,叫林未。”
“至于林涛……”
他转头,冷冷地看向早已面如死灰的母子俩。
“他是谁的种,让他妈自己说!”
轰的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我妈瘫软在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捶打着地面,嘴里语无伦次地咒骂着。
林涛彻底傻了,他呆呆地看着我爸,又看看他妈,脸上一片茫然和惊恐。
“爸,你……你说什么……”
“别叫我爸,我当不起。”我爸的声音冷得像冰,“二十多年了,我帮你养儿子养了二十多年,够了。”
他看着我妈:“王秀兰,我早就知道。”
“在你怀着他三个月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一直没说,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那时候林未才四岁,我不想让她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长大。”
“我忍了,我认了。”
“我把你儿子当亲生的养,我供他吃穿,我让你在这个家里作威作福。”
“可你是怎么对林未的?”
我爸的声音颤抖起来,眼圈红了。
“你把她当丫鬟,当仇人,把所有怨气都撒在她身上。”
“就因为她是我林家的种,不是你和你那个野男人的种!”
“你偏心,你索取,你把她当成给你儿子铺路的垫脚石!”
“现在,你还要逼她给你儿子买房?”
“王秀兰,你的心是肉长的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也砸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原来,我从小感受到的那些不公和冷遇,根源都在这里。
我不是母亲偏爱的儿子,我是她背叛婚姻的证据,是她看到就会想起自己丈夫的那个“障碍”。
所以她对我吝啬所有的爱,却把加倍的、补偿性的、扭曲的爱,全都给了林涛。
而我爸,这个沉默的男人,为了我,咽下了这顶比天还大的绿帽子,一咽就是二十多年。
我看着他不再挺拔的背影,眼泪终于决堤。
那场寿宴,最终以一场惊天闹剧收场。
亲戚们作鸟兽散,走的时候看我们家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场年度大戏。
我拉着我爸回了家。
那个曾经让我感到窒息的家,此刻只剩下我和他。
我妈带着林涛,连夜回了娘家。
据说林涛的女朋友,在得知真相后,当场就跟他分了手,走得头也不回。
屋子里很静,我爸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更加苍老。
“爸。”我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抬头看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丫头,吓着了吧?”
我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他叹了口气,“告诉你你妈不守妇道,告诉你你有个野种弟弟,告诉你你爸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爸,你不是。”我哽咽着说。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他笑了,眼泪却顺着皱纹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爸跟我讲了很多。
讲他当年是怎么发现我妈和她那个初恋情人旧情复燃的。
讲他拿着证据对峙时,我妈是如何跪下来求他不要离婚的。
她说她错了,她说她会断绝关系,她求他看在年幼的我的份上,给她一个机会。
我爸心软了。
他选择了隐忍和原谅,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家庭的完整。
可他没想到,背叛的种子一旦种下,长出来的是一辈子的怨恨和扭曲。
王秀兰遵守了承诺,和情人断了联系。
但她把所有的愧疚和不甘,都转化成了对林涛病态的溺爱,和对我和我爸的冷暴力。
这个家,早就成了一个空壳子。
“其实,我早就想离婚了。”我爸掐灭了烟头,“但我怕影响你。”
“我没本事,给不了你太好的生活,至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这些年,我也偷偷攒了点钱。”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皮箱,打开来,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现金,和一本存折。
“一共三十万,是我瞒着你妈攒下的,本来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当嫁妆。”
“现在,你拿着。”
“别管我们了,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买你自己的房,找个对你好的人。”
“爸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哭得泣不成声。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不被期待,不被爱。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守护我,用他笨拙而深沉的方式,给了我他能给的全部。
一周后,我爸和我妈办了离婚手续。
没有争吵,异常平静。
房子是我爸的婚前财产,归我爸。
我妈什么都没要,或者说,我爸什么都没给她。
她带着林涛,搬去了我外婆家。
我把那三十万,加上我自己的积蓄,在市里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付了首付,买了一套两居室。
我把我爸接了过来。
他一开始不肯,说怕拖累我。
我说:“爸,以前是你为我撑起一个家,现在换我来养你。”
我爸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后来,我妈和林涛找过我几次。
我妈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神气。
她求我原谅,说她知道错了。
林涛也一改往日的嚣张,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叫我“姐”。
他说他会去找工作,好好做人,求我再帮他一次。
我看着他们,内心毫无波澜。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愈合。
“血缘有时候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纽带,但有时候,也是最可笑的枷锁。”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关系了。”
我关上了门,也彻底关上了我的过去。
我爸在新家过得很好。
他戒了烟,开始养花,钓鱼,和楼下的大爷下棋。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整个人都轻松了。
有时候,我会和他一起在阳台上晒太阳。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爸会眯着眼说:“丫头,现在这样,真好。”
是啊,真好。
没有无休止的索取,没有令人窒息的偏爱,没有谎言和秘密。
只有平静,安宁,和一个真正属于我的,温暖的家。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家人,不是用血缘来定义的。
而是那个真正爱你,尊重你,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很庆幸,我撕开了那张虚伪的面具,找到了他。
也很庆幸,我终于有勇气,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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