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朱苏力教授于荣休仪式上的致辞,雅理读书感谢作者授权
从1978年入学算,我进北大法学院已经47年了;从92年留学回国任教算,也整33年了。感谢北大,感谢北大法学院,感谢和我一起我渡过这段岁月各位同事和朋友;尤其得感谢那些今天不在场的,教育、培养和陪伴过我的老师和同事。
我曾是文青,但骨子里是个理工男。只因文革,没读高中,1970年底不到16岁就当兵去了。在部队,训练和生产之余,我读“一个幽灵在欧洲游荡……”、《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也读李瑛的“这样的山才真正叫山”。无人指点,从繁忙艰苦军旅生活中,我居然发现了节奏和韵律,写作并发表了最早的诗歌(后来还被不知名者翻译后在《中国文学》法文版出版)。因炮兵测量,也学了些许三角几何,鬼使神差,多年后,也许数学多了几分,把我送进了北大。
最重要的,长期住在村里,战友也几乎全来自农村,我初步了解了中国农村和中国社会。我至今热爱战友,关心军备。这与我的学术一直有关,从《送法下乡》《法律与文学》以及《大国宪制》的某些章节都可以看出。但这也注定了恢复高考后我只能考文科,不热爱,却也不得不接受法学。但对于一个认真的人,生活永远在当下;在生活中失去的,也会从生活收获。更重要的变量其实是时代的,近代以来一直持续的中国社会和知识体制的长时段变迁,最终促成并滋养了我的法学关注和研究。
我是幸运的,但也有遗憾。最大的是这几年来精力显著不如以前,一些计划好的事没做或没做完,很可能做不完了。
10年前,写文章,从早到晚10多个小时,吃饭都顾不上;躺床上看书直到凌晨1-2点是常规。如今备课、写文章最多两小时,注意力就开小差了,晚上10点半就犯困了。不全是唠叨,我其实更想明确告诉年轻同事和朋友,若真爱学术,65岁前一定要抓紧研究和写作。之前可没人给过我这类事非经过不知痛的告诫。
困兽犹斗,但我不会太强求。强扭的瓜不甜,强求有损学术。5月开会时,针对deepseek等人工智能体,我就说过,今后主要不靠翻书了,那种活,人工智能体更擅长。我会筛选一些现有的人工智能体还做不到的活:尽可能从历史和社会中的“草蛇灰线”中去展示那些乍一看很不合逻辑的制度谱系。
讲这点,不只是分享人生经验,其实更想与各位分享我对法学研究和教育前景的一些预判:由于人工智能的发展,法学教育和研究面临重大变革。最大的变化可能是,诸多基于现有法律、判例和法学著述的综合整理分析概述的传统研究注定衰落,甚至可能出现学科知识的某种断裂。症候已经显著:各国各地图书馆门庭冷落,中外律所纷纷裁人,减少雇人。我想法院也会如此。
但更贴近我们的职业意味是,现有的着重强调资料占有、演绎推理和教义分析的法学教育和研究,很可能会像其他广义的文科一样,持续衰落。这势必要求我们的研究要转向更经验、更敏锐、更个体化的研究发现,其实就是创新。如果课前学生就能完全了解老师讲授的内容,甚至了解比老师还多,且过目不忘,你还怎么教?继续念教材或去年的讲义?或是添几个段子?要真正赢得学生和教职,你就必须转向,基于那些众所周知的材料,展示你独到的视角、发现和鞭辟入里且令人信服的分析,别开洞天。
我仍会努力,在我的余生。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