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青岛,海风吹拂着初秋的暖色。对19岁的伍思宇来说,这片蔚蓝色的海,是他未来四年生活的全新坐标——他刚以571分的高考成绩踏入青岛大学校园,成为工商管理专业的一名新生。
这个脸上挂着腼腆笑容的男孩,双眼视力仅有0.01,是Leber视神经病变患者。从四年前视力急剧衰退、被医生断言“无法继续上学”,到如今在家人的陪伴下触摸海浪、走进大学课堂,伍思宇用一场与命运的角力,证明了哪怕身处微光,也能追光不止。
伍思宇和父母在大学
第一次离开父母的保护
9月12日,伍思宇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一条动态,内容是“青岛的海很美”,配图是他自己拍的一张蔚蓝色主调的海景照。13日是青岛大学的开学日,他和父母早在5天前就飞到了青岛。
一家人从云南西双版纳景洪市远道而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大海,每个人都满是兴奋。这几天,他们一起游览了栈桥、八大关、五四广场等景区,最让伍思宇心满意足的,是他亲身感受到了大海的“模样”——
他把脚伸进沙滩,触碰到海沙的温暖与细腻;当浪花打在腿上时,又能感受到大海蕴藏的力量,他不由感叹“这种感觉真神奇”。
虽然在他的眼睛里,海只是模糊成一片蔚蓝色的光影,但能这样亲身去感受,已经是十分满足了。尤其是夕阳下的海,他早就在书本里读到过,无数美好的文笔描述过的“橘子海”,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整个海面被夕阳笼罩时的温暖和壮美。
第一次来青岛看海
双眼患有Leber视神经病变,视力仅有0.01,作为一名罕见病患者,伍思宇终于追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束光。今年,他以571分的高考成绩被青岛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录取,正式开启了作为一名大学生的生活。
未来的大学生活对普通学生来说,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可以任意挥洒青春的色彩。但对伍思宇来说,憧憬中还多了一份难以预料的挑战。
“最担心的是他吃不好。”妈妈詹迎旭脸上带着些担忧。来青岛之前,詹迎旭有意测试了一下儿子——她把一块肉夹到儿子的碗里,问他这是什么?儿子回答说是辣椒。等到用筷子夹到嘴里,才发现自己猜错了。他吐了吐舌头,朝妈妈笑了笑。
詹迎旭心里清楚,儿子很要强,就是怕她担心。
伍思宇的视力微弱到了什么程度?裸眼看书时,他需要把脸紧紧贴在书本上,不断转动眼球,找到合适的角度,才能勉强辨别出一些模糊的字;站在马路上,他看不清对面红绿灯的变化;上楼梯时,只能模糊地看见台阶的棱角,可下楼梯时,根本辨别不出台阶在哪里……
伍思宇
“得病后,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我们的保护。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大学里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跟着父母在学校里熟悉环境的伍思宇,跳下一级台阶,转头安慰母亲:“我可以的。”
实际上,青岛大学已经细心地为伍思宇提前考虑了很多,事无巨细地提供了不少帮助。例如将他的床位安排在下铺,提前发动班级及舍友,做好陪伴他上课、去食堂打饭等学习与生活的方方面面。
“青岛真好!”伍思宇对自己的大学生活充满期待。
一个走出阴霾的好机会
时光回溯到四年前,伍思宇还是个视力正常的少年。妈妈是高中语文老师,爸爸是高中化学老师,在这样的家庭熏陶下,他自然成了一个小学霸,化学、物理经常考满分,语文也非常优秀,经常拿到全国的作文比赛大奖。当然,他最喜欢的是化学,爸爸经常带他做各种化学实验,那些试剂放在一起瞬间发生的反应,就像变魔术一样奇妙。
然而,一切的转折发生在2021年伍思宇上初三那年,从1月份起,他的左眼视力突然急剧下降。
“有一次他跟我说,妈妈,我的左眼散光。”妈妈詹迎旭当时是班主任,平时工作很忙,并没有太在意儿子说的这句话,只是回答说:“近视眼都散光。”
伍思宇就诊的医院为他开的入学病历证明
直到中考结束,詹迎旭带儿子去检查视力,想重新给他配副眼镜。验光师却把她叫到一边,表情严肃地说:“孩子的左眼几乎看不见了。”这时的伍思宇,不光左眼看不见,右眼的视力也在急剧下降。
詹迎旭立刻带儿子在昆明的大医院办理了入院治疗,可医生始终没有查出具体的病情,就这样拖延了一个半月,儿子的视力没有任何好转。
焦急的詹迎旭开始到网上求医问诊,询问过四五位专家后,一位专家看了检查报告,告诉她:基本可以确诊,是双眼Leber视神经病变,而且没有药物可以治疗。
虽然之前有些怀疑,但是听到医生亲口告知,詹迎旭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在网上了解过这种罕见病的一些常识:Leber遗传性视神经病变(LHON)是一种视神经退行性变的疾病,以男性患者居多,常于15岁~35岁发病,临床主要表现为双眼同时或先后出现急性或亚急性无痛性视力减退,同时可能伴有中心视野缺失及色觉障碍。
“我问医生,那怎么办?他说没办法,让孩子好好休息吧。”听到这句话,詹迎旭像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湖底,“专家的言外之意,就是儿子没法继续上学了。”
今年4月份刚做完手术
不甘心接受这个事实,一家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北京的医院去检查,可专家给出的还是同样的确诊结果。“那天从医院出来,我们三个人在路边摊点了一碗面,谁都没有动筷子,三个人就坐在那里哗哗地流眼泪。”詹迎旭说,她感觉天好像都塌了。
伍思宇回忆说:“那一刻,感觉自己的内心和看到的世界一样灰暗,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
祸不单行,苦难好像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一家人。不久,伍思宇的奶奶查出了癌症,爸爸在医院给奶奶陪床时,脖子上的淋巴结出现肿胀,检查后也查出了癌症。
“那段时间,我们都很灰心,儿子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走出来。”詹迎旭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语气里满是心疼。
伍思宇在大学
眼看着就要高中开学了,詹迎旭给儿子办了休学。彼时,在景洪市第四中学教学的她,正要接手教高一年级。有一天,伍思宇突然对她说:“我想去上学,我想让你教我。”
詹迎旭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鼓励儿子走出阴霾的好机会,于是对他说:“我教你可以,但有个条件,就是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能够努力克服,不能轻易放弃。”伍思宇认真地点了点头。
自信开朗的男孩回来了
走进高中教室的伍思宇,开始慢慢适应新的学习方式。他基本是靠听来获取课堂上的知识,考试时则由老师念题给他听,听完后,他再把脸贴在卷子上填写答案。“有一次语文考试,50分的作文,他只得了30分,就是因为他看不清格子,把字写得七扭八歪。”
放学路上,詹迎旭会有意无意地给儿子讲一些励志的故事: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孩凭着坚强的毅力考取了中国传媒大学的研究生;湖南衡阳县的先天性视力障碍者屈南,视力只有0.15左右,她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经过十二年的寒窗苦读,以超出本科线18分的成绩实现了自己的大学梦……这些微弱却炽热的希望之光,一点点点燃了伍思宇心底蛰伏的勇气。
不只有那些偶像的激励,迎接伍思宇的还有一个张开温暖怀抱的集体。
课堂上,他得到了很多同学的温暖鼓励,同学们会不时地给他写“加油”的小纸条,贴在他的桌子上;住在同一小区的同学一直陪着他上学,高中三年风雨无阻;课前课后,总有同学默契地帮他找到书本的位置;高中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用耐心细致的口述讲解,为他搭建起知识的桥梁……
首个学期期末考试时,詹迎旭心里想,级部有500人,儿子此前休学一段时间,如果能考到300名以内,就让他继续上学。没想到这次考试,伍思宇以优异的成绩跻身级部第10名。这让全家人都看到了希望,伍思宇也重新有了信心——他要正式冲击高考。
随着视力的一再下降,伍思宇开始借助助视器学习。这是一种类似放大镜的设备,但问题是,有些英语单词很长,助视器的屏幕里只能显示出半个单词,英语考试中有大量的阅读理解,单词都看不全,根本没法读懂全文。150分的题,他曾经只考了60分。
高二那年,伍思宇又面临新的挑战。高考对他这样的特殊考生有可以延时30%的政策,但是不会有人给他读题,所以,他必须靠自己的努力,提前适应考试的挑战。
他开始总结一些自己的学习方法,比如在一行英语句子中找到关键的单词,以此掌握句子的大意。平时用方格纸练习写字,来适应考试作文的书写要求。妈妈怕他太劳累,规定他每晚11点前必须入睡,但是他总在妈妈关上门后,又偷偷起床捧起课本,有时一学就到凌晨1点,直到眼睛流泪,实在没法看下去才休息。
借助助视器考试
因为长期深度伏案学习,伍思宇的颈椎也出现了问题,经常头晕,严重时还会呕吐,但是这些困难都没有打倒他,他所付出的一切就是:“一定要考上大学!”
学习之余,伍思宇还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有一次参加辩论赛,他是选手里为数不多的全程脱稿的,因为他看不见提词器。”詹迎旭回忆说。
曾经爱好篮球和乒乓球的伍思宇也重新回到了球场,他和同学们打配合,慢慢凭借着球感投球,每次投中篮筐,都能得到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那个自信开朗的男孩回来了!”熟悉伍思宇的同学和老师发自肺腑地说。
我从不是一个人独行
在冲击高考的同时,伍思宇始终在和疾病做着斗争。四年来,全家人从来没有停止过求医问药,一次次不远千里地奔赴北京、武汉、广西等地。
“去广西是为了拿中药,每个月要坐十几个小时火车,背一大包草药回来煎。不管多苦的药,儿子都是一饮而尽,他特别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够好起来。”詹迎旭说,有些药非常苦,伍思宇就发明了很多吃药的方法,比如把药粉掺进酸奶里。
伍思宇和爸爸
“有一次,一包中药药材找不到了,我说找不到就找不到吧,这周的中药就不吃了。但是儿子很坚持,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到了那包被误扔掉的药包。他拿出来清洗干净,又去煎药了。”詹迎旭说,有时候在眼周围做针灸,把眼周扎得肿得老高,儿子也从来不叫疼。
因为看不清道路,伍思宇有次不小心摔倒,整个人一下子撞进了一扇窗户,玻璃碎了,他的手腕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医生缝合的时候问他:“不打麻药能不能忍?”他干脆地回答:“能。”就这样,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缝了四针,他全程都没有喊疼。
然而,此前积极的治疗并没有收到一点好转的迹象,直到今年4月份,詹迎旭收到了专家的通知,说有款实验药可以试试。可当时已进入高考倒计时,詹迎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取舍。她的意见是先治病,高考可以明年再战。但伍思宇说:“病要治,高考也要参加。”
于是,一家人带着伍思宇赶赴北京,做了手术治疗。手术中,麻醉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有一种针剂药物需要直接扎进眼球注射。从针扎进眼睛,到推进药物,再到拔出来,只有短短7秒钟,伍思宇清晰地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但在他的念头里,“只要能让视力有一点点好转,这些痛苦都不算什么。”
此后住院、复查,陆续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留给伍思宇的高考冲刺时间已寥寥无几,但他还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参加了高考。“高考那几天我很紧张,但是他好像很放松,吃得挺香,睡得也挺好的。”詹迎旭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伍思宇取得了571分的高考成绩,超出云南省特殊类型控制线36分,其中分数最高的是语文,考了122分,英语考了101分,“这是我英语成绩的最高分了。” 伍思宇激动地说。
“所有打败不了我的,都会让我变得强大。”入学前,伍思宇曾经写下一篇文章《微光里的答案》,他写道:“所谓未来,从不是一个人的独行。那些曾帮我劈开迷雾的人,那些默默托举我的力量,都会化作我眼里更亮的光。往后的路,我会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感恩,慢慢走,好好走——因为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踩着无数人的温暖。”
(半岛全媒体记者 高芳 刘金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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