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东北军六九一团的冀中抗战往事:我向全团官兵说,我们面前只有回师北上一条路,像红军那样到敌后打游击去。作者吕正操时任东北军六九一团团长,本文为其口述回忆。
七七事变爆发后,我率东北军五十三军六九一团正在石家庄驻防。我已于1937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当时,团内党的组织发展很快,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这支部队。
关于开战后,六九一团的行动问题,北方局指示:国民党军队肯定会很快溃退,你们就留在敌后找地方党,开展抗日游击战争。此后,我们就坚决遵照党的指示行动。
五十三军先是开到任丘东北六苟各庄,后到永定河曹家务。
当永定河防线被突破后,我们整队沿河堤向南撤退。1937年10月9日,在束鹿东南耽庄村,我接到师部的命令,要我团开往藁城南四德村、梅花镇一带,掩护五十三军的左侧,与六十七军取得联络,于是,我团即按行军序列,向指定地点急进。
10月10日下午,我团先头部队,将进抵半壁店时、突然发现敌人骑兵,约五六十名。敌人的骑兵也发现了我们的队伍、并有占领村庄的企图。我先头的尖兵连长非常果断,即令尖兵排以极快的速度,跑步抢占村庄,其余两部由村之两端取包围形势、进攻敌骑。
发生激战约一小时,敌人的骑兵难于支持,便向沧石路狼狈逃窜。这次战斗,毙敌少尉队长一名,土兵八九名,战马八九匹;伤敌十余名。缴获马枪二支、战刀四把,洋马鞍等军用品。
半壁店袭击敌骑,这是从“七七”事变以来永定河之战后,我团的第二次对日作战。这次战斗结束以后,我们继续向师指定的地点急速前进。当晚,我团第一营进入梅花镇,第三营进入四德村。
梅花镇是一个土围子,方圆有四里,土围子高丈余,很坚固。一营进镇以后,即将四门堵塞,第一连防守镇的东面和北面;第二连防守西面和南面。
这天夜里10点多钟,约有一营兵力的敌人,由藁城向南推进,其先头部队,与我西关步哨发生战斗。其后续部队渐次到达,拂晓前即向镇西北角猛烈攻击。我守城部队与敌发生激烈战斗。敌攻城部队因伤亡过重,遂向我左翼包围,终因我以猛烈炮火压制.
未能得逞。我炮兵瞄准发射,将敌人密集部队歼灭二三百名。经过激战,敌人大部被我歼灭。
次日,敌人援军陆续增加,将我一
营团团包围,但始终没有突破一营的防守。
梅花镇的群众,对我团热情支援、争先慰劳。全团官兵誓与阵地共存亡。这时,五十三军已经跑得很远了。师长周福成和旅长丛兆麟分别打来电报,叫我们丢下一营不管,带三营追赶他们。
我坚决不同意,便派三营七连,在团属重迫击炮掩护下,冲破围攻东门的日军阵地,接应一营突围。此时已近黄昏。
这次战斗,敌人伤亡七八百名,我军阵亡一名连长,一名班长,二十余名战士。我军守城的指战员,因为半壁店袭击敌骑成功的鼓舞,战斗情绪高昂,加之党员积极分子深知守住阵地才能早日回师北上,所以能在敌军强攻下,英勇顽强,激战竟日。
这是我团自“七七”事变以来进行的第三次并夺得胜利的战斗。
第一营突围后,部队靠拢在一起。这时,沙克找我来了。我正在战壕里,手里拿着两份电报,观察战场上的情况变化。我对他说:“五十三军跑远了,把我们丢给了敌人。”
沙克皱着眉头,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说:“这正是机会,就此脱离他们,北上找党、打游击去!”
当晚八点钟,在四德村集合部队。我把营、连长召集在一间大房子里,商议今后行动。我说:“我团的处境大家清楚。今天师长和旅长都来了电报,让我们丢下一营去赶他们。各位请想一想,一营是我们患难与共的弟兄,难道我们能丢下他们不管吗?”我说到这里,把电报放在桌子上给大家看。
大家一听说师长和旅长要丢弃一营,都非常气愤,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太狠毒了,再不能跟着他们跑下去!”特别是一营的军官,更是火冒三丈,一个个连声叫骂,一些参加“东北武装同志抗日救亡先锋队”的连长更是磨拳擦掌、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激昂地说:
“再不能跟他们往南逃跑了,应该趁机北上抗日!”
“我们服从团长指挥,请下命令吧!”
“对,团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敌人攻打梅花镇的枪炮声还在响着,我看看大家激动的面孔,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师主力已跑远,如果我们要去追赶他们,一路上困难重重,而且有被敌人包围的危险。依我之见,摆脱当前之敌,到晋县东北地区去。至于以后如何行动,我们到那里再商量。”
经过分析形势,大家都同意立即回师北上,认为我们对这一带以北地区熟悉,地方党的关系也比较好找,不能再往南去。我们便在地图上选定北去晋县小樵镇,想在那里进行休整。
大家相继散去之后,几个党员留下来又在一起研究,决定通过“东抗”发动和掌握群众,准备到小樵镇后再召开有士兵代表参加的会议,讨论北上打游击的行动计划。
部队于9点准时出发,当夜开往晋县小樵镇。
小樵镇,当地习惯把它叫“小里小”,实际上一两千户人家,有一些店铺,也还富裕。但由于兵荒马乱,街
面十分冷落。
我们在小樵镇休息了三天,对外严密封锁消息,只准进人,不准出人。我们连夜召开了党的会议,讨论部队整编和北上行动计划。并在一所小学校的大教室里,召开了有士兵代表参加的官兵代表会议。每个连选两个代表。最先到的代表,多数是“东抗”队
员。
人们陆续走进一间明亮的课堂,怀着激动、肃穆的心情,屏着气息,静静地等待会议开始。当人到齐以后,我走到大家面前,根据党的指示精神,主持会议。我说:“今天不是普通的会议,而是商讨决定我们大家的前途命运。近来时局变化很快,还不到半
个月,日本侵略军就占领了华北大片土地,可是中央军还是一味撤退。如果我们继续跟着跑下去,不但打不了日本鬼子,而且还有断送部队的危险。我们每一个爱国军人,都负有保卫国土、收复失地的责任。”
接着,我讲“九一八”事变以后东北军的悲惨遭遇和我在西安看到红军的情形。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我最后
说:“五十三军既然把我们甩下,不要我们了,形势已经不允许我们有任何别的选择,面前只有一条路:回师北上,像红军那样到敌后打游击去。不知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我的讲话,像是在干柴上加了一把烈火。这时,只见一个“东抗”队员站起来说:“国民党不抗日,跟着它干什么?大家想想,在任丘大清河,在永清永定河,挖了两次工事,结果怎么样?撤下来了。在梅花镇这一仗,也还是消灭杂牌军的圈套。想起牺牲的那些弟兄,真寒心!”
他刚讲完,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连长说:“回师北上,我看值得三思。敌众我寡,岂能站得住脚?再说,脱离主力,吃穿又从哪里来?”
军械长霍地站起来,驳斥说:“只要不糟蹋百姓,狠狠地打鬼子,老百姓绝不会让我们饿肚子。”
另一个连长出来插话:“我看还是慎重为宜,万不可草率从事。北上打游击,请问咱们哪个打过游击?”
又一个连长站起来,紧握着拳头高声喊“这话不对!我们有不少人在西安训练班向红军学过游击战术,也不能算完全外行。我代表全连士兵拥护北上!”
这时,有人四下观望,有人低头吸烟,也有人急得直跺脚。一直没有发言的士兵代表,听有人反对北上,争先恐后地开了口:“天天唱打回老家去,往南跑干什么?”
“宁愿北走一千,不愿南下一竿!”
“愿当亡国奴的让他们自己走,我们要北上!”
“对呀,让他们自己跟着国民党的屁股跑吧!”许多人同声喊着这句话。
与会者叫喊着,挥动着手臂,围着反对北上的军官质问、激昂慷慨。可以鲜明地感觉到,回师北上抗日的气势,就像一股洪流,是不可阻挡的。主张南下的人坐在一角,低着头,吸着烟,脸上一红一白。
眼看着大局已定,我便趁热打铁,站起来宣布:“根据大家的意见,全团立即回师北上!”
我的话音刚落,会场上掌声齐鸣,群情沸腾。我挥挥手,让大家静一静,说:“从今天起,我们脱离东北军,成为抗日的革命队伍了!”又是一阵掌声、欢呼声。
接着,我们讨论改变部队名称的问题。大家一致建议要坚决甩掉五十三军的番号。当时多数人希望改称红军,但因还来和地方党、老红军接上关系,有人主张另起一个名称。经过民主讨论一共提出各种名称二三十个。大家主张不受地域限制,自然也包含着“打回老家去”的意愿。最后,决定改称人民自卫军。会议又讨论戴什么臂章。大家认为应区别于国民党旧军队,要有鲜明的革命标志。讨论的结果是采用长方形臂章,白底,蓝边,上面为人民自卫军五个蓝字,中间是一颗红星。并约法三章,严明纪律,不准扰民,发动群众抗战,官兵平等。
会后,代表向全体官兵传达了会议精神,即刻全团掀起一股回师北上的热潮。
这一天,是1937年10月14日。六九一团的每一个官兵,此后无不始终牢记改编为人民自卫军的这个日期。因为,从这一天起,我们的团队走向了新生,我们每个人也都和自己的团队一起,走向党、走向人民、走向民族解放的伟大事业。
部队改编后,我担任人民自卫军司令员。下属三个总队:一总队队长赵承金,二总队队长于权伸,三总队队长沙克。我们并立即选拔一批优秀党员和进步分子担任了各级领导职务。
人民自卫军回师北上,配合地方党的武装,很快攻占高阳,在冀中开创出抗日新局面。我们还积极派人与晋察冀军区联络。聂荣臻司令员知道我们的情况后,即派孙志远来人民自卫军工作。
这样,人民自卫军就和晋察冀军区正式建立起隶属关系。不久,晋察冀分局又决定黄敬到冀中任区党委书记。接着,中央命令:把冀中主力部队改编为八路军第三纵队并成立冀中军区。我任纵队司令员兼军区司令员。
此后,八路军第三纵队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成为创建冀中平原抗日根据地和坚持敌后抗战的一支重要力量,我们与冀中人民一起,充分发挥人民战争的威力,粉碎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残酷扫荡,终于和全国人民一起,赢得了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
吕正操将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中的杰出代表,他领导的冀中抗日根据地,是共产党在平原地带建立的第一个根据地。在无险可守的平原环境下,他紧紧依靠群众,实行民主选举、减租减息、取消苛捐杂税等一系列政策,改善民生,发展生产,深得百姓拥护。他与群众关系极好,曾说“我是活在群众之中”。军民鱼水情,是冀中根据地能在极端困难条件下坚持和发展的重要原因。
面对平原作战的不利条件,吕正操和冀中军民创造了地道战、地雷战等多种有效的游击战术。地道战被誉为“人民的伟大创造”,对坚持平原游击战争具有巨大意义。例如清苑县冉庄的地道,在1943年2月7日的战斗中,曾取得毙伤日伪军二百多人的战果。
吕正操指挥的掌史村突围战(1942年6月12日)是其军事指挥艺术的杰出体现。面对数倍于己的日伪军,他沉着应战,巧妙示弱,命令部队初期只使用轻武器诱敌,使日军误判其为“土八路”。待敌松懈且夜幕降临时,他果断下令集中重武器猛烈反击,最终成功掩护军区机关及非战斗人员共2000余人突围。此战以我军伤亡46人的代价,毙伤日伪军约500人,创造了敌我伤亡比约1:10的优异战绩,被中央军委誉为“平原游击战坚持村落防御战的范例”。
吕正操在百团大战(1940年)中也率部取得了显著战果,拔掉日寇据点29个,收复县城几十座,为战役的胜利作出了卓越贡献,受到了八路军总部的通令嘉奖。
毛泽东主席曾称赞:“吕正操和他的冀中部队是坚持平原游击战争的模范,坚持人民武装斗争的模范”。连他的对手,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也曾数次巨额悬赏他的头颅,但每次进攻都被吕正操击败,甚至不得不发出“心服口服”的哀叹。
吕正操自己曾总结说:“我一辈子,就是打日本,管铁路,打网球三件事”。他将“打日本”列为人生第一大事,足见抗战在其生命中的分量。他从一个怀有朴素爱国情感的东北青年,在国难当头的历史洪流中,逐步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最终成长为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和杰出的军事将领,其从爱国主义走向马列主义的历程,是许多同时代先进分子的共同选择。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吕正操历任中央人民政府铁道部副部长,代部长,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政治委员,并先后当选为中共中央候补委员,中共中央委员、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全国政协副主席,1955年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上将军衔。2009年10月13日,吕正操在北京逝世,享年106岁。他是最后一位逝世的开国上将。
致敬吕正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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