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的月光(短篇小说)
作者/赵志斌(山西)
【作家/诗人风采】
★赵志斌,笔名悦居士,山西寿阳人,中共党员,生于书香之家。深耕文学创作多年,已发表诗歌、散文、小说逾千篇(首),累计逾百万字。作品屡获佳绩,其中《马尾哒哒妹》荣获当代文学家朱自清文学大赛散文一等奖,还曾获中华金蝉奖特别优秀诗人奖、南国文学征文优秀奖、名人堂闲斋笔会优秀奖、冰心文学奖征文赛中国文学先锋奖等,获评“青年文学家实力诗人”。曾任宁夏《银南报》特约记者,《中外诗人》注册会员,系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现担任《中国乡村》杂志散文编审、《当代文学家》特约编审,《金蚂蚁》小小说编辑、以及《大连文学》《辽宁文学》创作编委、《文同文化社》编审、《环球诗歌》顾问团顾问。期待以更多佳作与读者相遇。
【作家/诗人作品】
土坯房的月光(短篇小说)
赵志斌(山西)
1969年的秋老虎还没褪尽,林秀梅跟着知青队伍踏进王家坳时,脚底板沾的黄土都带着焦气。村口那棵老槐树叶子蔫头耷脑的,树底下蹲着凉快的村民,眼神跟打量新收的庄稼似的,一搭一搭扫过来,扫得她心里发慌。她攥着衣角,手心里全是汗,怀里揣着娘连夜缝的碎花布包,里头就两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裳,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实的红糖——娘送她上车时红着眼说“农村苦,留着补身子”,可真到了住的地方,她才知道啥叫“苦”。
分配的土坯房在村东头,墙皮掉得一块一块,风从裂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响。墙根儿长着青苔,潮乎乎的气儿往鼻子里钻,夜里躺下,能清楚听见老鼠在梁上“哒哒”跑,偶尔还掉下来点碎木屑。第一晚她裹着硬邦邦的被子哭了,眼泪顺着眼角淌进粗布被面,第二天早上摸起来,那片布料还潮乎乎的,像捂了块湿抹布。
白天上工更难熬。她被分到妇女队,跟着去村南的麦地里割麦。细皮嫩肉的手攥着磨得发亮的镰刀,没半晌指关节就酸得发麻,掌心磨出好几个血泡,一使劲疼得钻心。队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婶子,看她割得慢,嘴一撇,声音大得能让半块地的人听见:“城里来的娇小姐,哪能干这粗活?别占着地方耽误事!”这话像针似的扎进她心里,她咬着牙没吭声,只是把腰弯得更低,手里的镰刀挥得更快。当晚收工,她找隔壁住的张婶要了块破粗布,把手指头缠得厚厚的,第二天照样扛着镰刀上了地——她不想被人看轻。
就是这时候,她遇上了李大柱。李大柱快四十了还是光棍,住在村西头最破的那间房,人高马大的,脸膛被日头晒得黢黑,额头上一道三指宽的疤,听说是年轻时跟人打架留的。村里人提起他,都摇头说“懒、爱呛嘴,工分总挣不够”,可林秀梅却记得,她第一次挑水没经验,摔了水桶,水洒了一地,是李大柱默默走过来,扛起空桶去井边,帮她把水缸挑得满满当当;有回收工晚了,天擦黑看不清路,是他拎着盏煤油灯在路口等,看见她就粗声粗气地说“跟俺走,别摔沟里”。她觉得这人虽看着糙,心却不坏,后来老乡劝她“离李大柱远点,免得惹麻烦”,她没听。
后来李大柱来得更勤了,有时送两个刚烤好的红薯,有时趁她上工,悄悄帮她把漏风的窗户补好。某天收工,他堵在她土坯房门口,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红布包,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才开口:“秀梅,俺、俺们成亲吧。俺会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林秀梅看着自己在村里无依无靠的处境,又想起这些日子李大柱的照顾,咬了咬下唇,轻轻点了头。
婚礼办得寒酸极了。就在李大柱那间破草棚里,摆了两张矮桌,桌上是窝头、咸菜,还有一碗炒鸡蛋——那是张婶从自家攒的鸡蛋里匀出来的,算是最像样的菜。林秀梅穿了件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别了朵从野地里摘的野菊花,脸上硬扯着笑,心里却空落落的;李大柱穿了件新做的灰布褂,却没半点新郎官的喜气,只是闷头给来的老乡递烟。
宾客散了,土坯房里只剩下红烛忽明忽暗的光。林秀梅站在炕边,搓着手,轻声说:“大柱,时候不早了,俺们洗洗睡吧。”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她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李大柱瞪着眼,酒气混着汗味喷在她脸上——那酒是他托人从镇上供销社换来的散装酒,平时舍不得喝,今天娶媳妇才倒了半碗。“城里来的就是矫情!洗啥洗?能当饭吃?俺娶媳妇就是为了过日子、传香火,别跟俺整这些没用的!”说着,他伸手就扯她的衣襟,力道大得像要把布衫扯破。林秀梅吓得缩到墙根,却被他死死按住,鼻间全是他身上的汗味和土腥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淌进炕席的缝隙里。李大柱完事就裹着被子翻身朝里,呼噜声震得炕都发颤,根本不管她僵在原地,脸上疼,心里更酸,连哭都发不出声。红烛慢慢灭了,屋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照着炕边掉的布片,她蜷在炕角,望着房梁,心里堵得像塞了团湿泥巴,喘不过气。
日子就这么熬着,转眼到了开春。林秀梅开始犯恶心、身子懒,干不动重活,张婶过来串门,拉着她的手摸了摸脉,笑着说“秀梅,你有了”。她摸着自己还平坦的小腹,心里生出点盼头——或许有了孩子,李大柱能变好点,能对她温和些。可李大柱知道后,只“哼”了一声,照旧改不了喝酒的毛病,不过那时候酒金贵,得用粮票换,他大多时候是赊账,或是跟相熟的村民换点自酿的糙米酒,喝得不多,却一沾酒就变脸。她想炖点小米粥补身子,刚把锅端上桌,李大柱嫌没放糖,抬手就把锅掀了,滚烫的粥洒在她脚背上,瞬间起了好几个水泡,他还站在旁边骂:“怀个娃就金贵了?俺娘当年怀着俺,照样下地割麦!”肚子渐渐大了,队长看她实在吃力,批她去做晒谷、择菜的轻活,李大柱却不依,天天催着她去拾麦穗,她腰弯不下去,就跪在地里捡,膝盖磨得全是伤,结痂了又磨破,疼得钻心。
深秋的一个夜里,林秀梅突然羊水破了,她疼得直冒冷汗,推旁边的李大柱,让他去请接生婆。可他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嘟囔:“女人生孩子都这样,吵得俺睡不着!等天亮再说!”还是隔壁的张婶听见她的哼唧声,披着衣裳跑过来,对着李大柱骂了半天,才把他骂醒,趿着鞋去请人。折腾到后半夜,女儿终于出生了,接生婆把孩子抱给李大柱看,他瞥了一眼,脸色沉得能滴出水:“丫头片子,有啥用?”说完就蹲在门口抽烟,连一口热水都没给她端。林秀梅抱着皱巴巴的女儿,给她取名“招娣”——她盼着这孩子能带来点好运气,盼着日子能慢慢好起来。可李大柱却更变本加厉了,酒喝得更频,还总疑神疑鬼,看她的眼神像看贼。
有一回,一个男知青路过她们家,看见窗户纸破了,就跟林秀梅说“嫂子,明天俺找张纸帮你糊上”,刚好被从地里回来的李大柱看见。当晚,他把林秀梅按在炕上打,拳头巴掌往她身上落,嘴里骂着:“你是不是跟那知青有勾当?城里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娶你回来就是让你偷人的?”林秀梅哭着辩解,说只是说句话,他根本不听,打得她浑身是伤,连动一下都疼。从那以后,李大柱看得更紧了,不让她跟任何男人说话,连她去河边洗衣裳,他都要跟在后面盯着。林秀梅觉得自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没有一点自由,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得走,得离开这里。
1978年,知青能返城的消息传到了王家坳,林秀梅的心一下子活了。可她知道,李大柱绝对不会放她走,更不会让她带走招娣——在他眼里,招娣再是丫头片子,也是李家的人,是他的“念想”。她开始悄悄筹谋,每天做饭时,多给李大柱蒸两个白面馒头,吃饭时主动给他温上小半碗糙米酒,说话也软了下来,不再跟他呛嘴。某天夜里,李大柱喝到半醉,靠在炕边嘟囔:“听说城里有电灯,还有肉包子,顿顿能吃饱……”林秀梅赶紧凑过去,帮他捶着腿,柔声道:“大柱,俺想回城里看看爹娘,不是要跑。俺先回去打前站,城里日子好,顿顿能吃白面,冬天还有暖气,不冷。俺找爹娘帮忙落户口,等弄好了,就托人把你和招娣的户口也迁过去。到时候你就是城里人,不用再挣工分受苦,招娣还能去城里上学,将来说不定能当干部,这不比在村里强?”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刚煮好的热鸡蛋,塞到他手里,“俺要是想跑,还能替你俩谋划这些?你放心,俺安置好就立马回来接你俩,过好日子。”
李大柱捏着手里的热鸡蛋,又琢磨着她说的城里的好,眼神渐渐松了,半天憋出一句:“行,俺信你这一回。你先去,要是敢不回来,俺就去城里闹,让你爹娘都没脸见人!”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秀梅就收拾好了自己的碎花布包——还是当年从家里带来的那个。她走到炕边,看着炕上睡得正香的招娣,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她想抱抱女儿,又怕自己哭出声露了馅,只好咬着唇,狠了狠心,转身跟李大柱说句“俺走了”,就头也不回地跟着返城的知青队伍走了。走到村口,她忍不住回头,看见李大柱抱着招娣站在土坯房门口,招娣的小脑袋靠在他肩上,不知道在看什么。风刮过她的脸,带着黄土的味道,她咬着唇逼回眼泪,快步跟上了队伍——这一转身,她就没打算再回头。
回了城里,林秀梅找了个远房亲戚落脚,在一家纺织厂找了份挡车工的工作。车间里机器“轰隆隆”响,震得耳朵疼,她的手指被纱线勒出一道又一道红印子,每天下班都累得抬不起胳膊,可不用再挨打,不用再干重活,能吃饱饭,她觉得心里踏实。可没安稳几天,亲戚就捎来消息,说李大柱天天去以前的知青点闹,逢人就问“林秀梅去哪了”,还说要去城里找她。林秀梅慌了,她知道李大柱的性子,要是被他找到,自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就全完了。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李大柱凶神恶煞的脸,又想起招娣的小脸,心像被刀割一样疼。可她更清楚:只要李大柱认定自己会接招娣进城,就不会立刻找来。万般无奈之下,她找到当年一起返城、现在在县城工作的知青,托他帮忙给李大柱捎句话,再带点东西过去。话是她编的:“城里住处太小,俺一个人住都挤,暂时没法接招娣过去。俺先在城里稳住脚,等租到大房子、把户口的事理顺了,立马就回村接她。”东西是她特意去百货商店买的——一块花布做的小褂,还有两斤水果糖,都是招娣以前没见过的。她没敢让知青提自己的住处,连联系方式都没留,只盼着这个借口能让李大柱暂时不找过来。
知青回来后,跟她说了送东西时的情景:招娣正坐在门槛上玩石子,看见花布小褂,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想摸,却被李大柱一把拦住。李大柱接过东西,脸色沉沉的,只跟知青说“让她快点,别耍花样”,没让招娣跟知青多说一句话,也没问林秀梅的具体情况。林秀梅坐在昏暗的出租屋里,听着知青的话,眼泪像断了线似的掉下来。她知道,这编造的“等”,其实是永远的“不等”,从这一刻起,她跟女儿的联系,就越来越薄了。
后来,林秀梅换了住处,也换了联系方式,彻底断了跟王家坳的所有关联。她在纺织厂认识了老周,老周是个老实人,比她大五岁,妻子早年病逝,没有孩子。老周知道她的过去,却从不多问,只是默默地照顾她,冬天给她带热水袋,夏天帮她扇扇子。林秀梅觉得踏实,就跟老周成了家。婚后,老周对她很好,什么事都让着她,后来两人还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安稳又平和,她几乎要把王家坳的苦日子忘了。
转眼三十年过去,到了2008年前后,林秀梅退休了,儿子也成了家,生了个胖乎乎的孙子。她每天在家带孙子,日子过得清闲,可对招娣的思念却越来越深,夜里总想起招娣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想起她蹒跚学步时抓着自己衣角的模样,想起她被李大柱抱着站在村口的场景。她托了好多人,辗转打听,才知道李大柱后来没再娶,一直带着招娣过,还是改不了喝酒的毛病,只是后来没了工分,日子更紧,酒喝得少了,脾气却更糟,对招娣也不好。招娣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干活,二十岁那年,被李大柱以两袋粮食的彩礼,嫁给了邻村的农民王建军。
林秀梅揣着攒下的钱,坐了大半天的长途汽车,又在镇上打了辆三轮车去村里。路两旁的景象跟她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土坯房大多翻成了砖瓦房,外墙刷着白灰,有的还贴了瓷砖,路边立着电线杆,拉着电线,偶尔能看见有人骑着电动车经过。到了招娣家所在的村子,三轮车停在村口,她下车往里走,心里又紧张又害怕。
招娣家的房子在村子中间,是一栋两层的砖瓦房,外墙贴了浅粉色的瓷砖,院子用水泥砌了地面,搭着一个鸡棚,几只母鸡在里面咯咯叫,晾衣绳上挂着洗干净的衣裳,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林秀梅站在门口,心里直打鼓,犹豫了半天,才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招娣,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在脑后。她的脸上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风霜,眼角有了细纹,可气色不错,看着很精神。看见林秀梅,她愣了半天,眼神从疑惑慢慢变成冷漠,声音没什么起伏:“你找谁?”
“招娣,俺、俺是娘啊……”林秀梅的声音发颤,手紧紧攥着手里的包。
“俺娘?”招娣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嘲讽,“俺娘早把俺丢在王家坳,回城里享清福去了。”她侧身让林秀梅进屋,自己也跟着走了进来。屋里铺着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靠墙摆着一张刷了红漆的木桌,旁边是四把椅子,椅子腿用布条缠了一圈,应该是怕磨坏地面。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老式的衣柜,柜门上贴着一张过时的明星海报,角落摆着一台二十一寸的旧电视机,屏幕旁边放着几本孩子的课本和练习册。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刚修完的锄头,应该是招娣的丈夫王建军。他看见林秀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去灶房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大姐,喝水。”
两个孩子从里屋跑了出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大概十三四岁,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女孩十岁左右,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的连衣裙。他们躲在王建军身后,偷偷地打量林秀梅,眼神里满是好奇。
招娣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沉默了半天,才开口:“俺爹活着的时候,天天跟俺说,你嫌俺是个丫头片子,嫌他穷,所以回了城里就再也没回来。他喝醉了就打俺,骂俺是没人要的孽种,骂你狠心。俺十三岁就下地干活,天不亮就得起来喂猪、做饭,然后去地里割麦、插秧,累得直不起腰。俺天天盼着你回来接俺,盼了一年又一年,从春天盼到冬天,从穿单衣盼到穿棉袄,可你从来没回来过。”
“招娣,不是这样的,俺当年……”林秀梅急忙想解释,却被招娣打断了。
“不是这样是哪样?”招娣抬眼,眼里满是红血丝,声音也提高了些,“你走后,俺爹更能喝了,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全是俺一个人干。
后来嫁给建军,刚开始日子是难,他跟着镇上的工地打工,起早贪黑,俺在家种地、养猪,还要照顾他生病的娘。俺们省吃俭用,慢慢才把日子过起来,盖了这栋房,供孩子上学。现在孩子能坐在教室里读书,家里能看上电视,虽不如城里富裕,可俺心里踏实。你在城里过好日子的时候,想过俺在村里受的苦吗?想过俺天天盼你回来的滋味吗?”
招娣的话像鞭子似的抽在林秀梅心上,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手里的布包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她从包里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钱,还有一条新买的羊毛围巾,往前递了递:“招娣,这是娘攒的钱,你拿着给孩子交学费,买件新衣裳。这围巾……天快冷了,你围着暖和。”
招娣却没接,只是摇了摇头,眼神里的冷漠淡了些,多了点复杂:“钱俺们自己能挣,衣裳俺们也能买。你要是早三十年把这些送来,俺或许会稀罕,可现在不用了。俺的苦日子已经熬过来了,孩子也长大了,俺们一家人好好的,就够了。”
王建军在旁边劝:“招娣,娘也是一片心意,你别这样。”招娣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是常年干重活留下的痕迹。
林秀梅看着招娣,又看了看躲在王建军身后的两个孩子,心里像被掏空了似的。她知道,有些亏欠一旦错过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她坐了没一会儿,就站起身:“招娣,俺……俺不打扰你们了,俺走了。”
招娣没留她,只是送她到门口。林秀梅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见招娣还站在门口,两个孩子扒着门框,偷偷看她。风刮过村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她当年离开时的声音。她咬了咬唇,转身慢慢往前走,眼泪模糊了视线,眼前一会儿是招娣小时候皱巴巴的脸,一会儿是她现在带着风霜的模样。
坐三轮车回镇上的路上,林秀梅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路边倒退的田野和房屋,心里空落落的。她知道,这一趟回来,没能弥补什么,却让她彻底明白:当年她为了逃离苦难,丢下了女儿,如今女儿用自己的方式撑起了日子,也筑起了一道墙,把她挡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回到城里,林秀梅把那条没送出去的羊毛围巾叠好,放进衣柜最底层。她还是每天带孙子,做饭,跟老周散步,可心里总缺了一块。有时夜里睡不着,她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路灯,想起王家坳的月光——当年照在土坯房上的月光,冷清清的,如今想起来,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暖。
后来,林秀梅又去过村里几次,每次都只是在村口远远看一眼招娣家的房子,没再进去。她知道,有些关系不必强求,只要招娣一家人过得好,她的愧疚,或许就能少一点。
2018年冬天,林秀梅得了重病,躺在医院里,意识模糊的时候,总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一块花布小褂,朝她喊“娘”。老周把招娣叫来了医院,招娣站在病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林秀梅,没说话,只是悄悄把那条当年没接的羊毛围巾,盖在了她的被子上。
林秀梅醒来时,摸到脖子上的围巾,转头看见招娣坐在床边,正给她削苹果。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招娣的头发上,带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招娣……”
招娣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到她嘴边,声音轻轻的:“吃点吧,补补身子。”
那一刻,林秀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一丝迟来的、微弱的暖意。她知道,有些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愈合,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们之间那道厚厚的墙,裂开了一道小缝,漏进了一点光——就像当年土坯房里,从窗缝里钻进来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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