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衡阳：为方先觉将军正名

铭记历史最好的方式是什么？是了解历史的真相，只有基于真相，才能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前不久，由于电影上映的风波，网上出现多篇文章，污名化方先觉将军，甚至将其蔑称为“投降将军”“卖国贼”，实在令人气愤，总有一种声音，一边高喊着不要忘记国仇家恨，对正常的交流活动加以抨击，鼓吹极端仇恨，另一边，又对抵抗外侮的英雄将军极力污蔑，罔顾一切事实，也不知这类人是精神分裂还是真的国贼。

正值又一个抗战胜利纪念日，只搬运一些事实，讲讲方先觉将军，在衡阳保卫战中的所作所为。我心中的国之栋梁，忠义无双。其余人未必会给出如此高的评价，但我相信，知道了历史真相，凡是内心还有为人良知，都会做出公允的评价。

先说一下衡阳之战的大背景，1943年，法西斯阵营节节败退，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也是不断失利。美国空军，在中国湖南、广西等抗战大后方，建立空军基地，b-29也布置于此，对日军造成较大的威胁。日本方面，也担心本土遭到轰炸，战局进一步陷入被动，便开始经营准备“一号作战计划”。其目的是彻底击破国民政府的抗战意志，摧毁机场，打通在华交通线。豫湘桂战役就此打响。

总有人说这时候日军已经强弩之末，濒临战败，处于非常弱势的阶段，这是一种谬论。为了这次作战计划，日军动用了整个在华陆军百分之80的兵力，还有大量的装甲车与空军随行，这是自明治维新以来，日军陆军最大规模的一次军事行动，且是试图扭转乾坤的一战。不否认，国府方面，在情报与调度指挥上存在失误，还有近二十余远征军在中缅边境作战，蒋介石与史迪威的矛盾，严重影响了战局的部署与判断。但别忘了一个前提于事实——这次所面临的军事压力，同样是前所未有，日寇是压上家底，来拼命了。

先前数次长沙会战，都取得重大胜利，给予日寇重创，这次，仅仅四天，长沙就被攻破，薛岳将军得以名震天下的天炉战法，这次完全失效。长沙失守，日军逼近衡阳，衡阳是当时大后方的经济与工业中心，建有机场，战略地位十分重要，驻守衡阳的是第十军，由方先觉任代理军长。

当时薛岳与方先觉在先前的战事中发生了矛盾。方先觉本已被免去第十军代军长一职，就在这时候，日军逼近衡阳，薛岳所派接替军长之人，不敢上任，无奈拉下面子，请求方先觉冰释前嫌，继续做代理军长，指挥衡阳保卫战。方先觉最开始赌气推辞，直到蒋介石的一通电话打来：

“日军已经逼近衡阳，而你居然还在和战区长官呕气，置民族大义于不顾，成何体统?”

方先觉将军，听到老校长的一声痛骂，顿时收回了之前怄气的态度，发誓率领第十军，承担衡阳保卫战的重任。他的命运与这座城市，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史上最惨烈的城市保卫战指挥官，保卫战整整持续了四十七天，方先觉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6月1日，第10军主力从衡山出发到达衡阳，全城欢迎，鞭炮声响彻云霄。方先觉军长即率领高级指挥官，经两天缜密勘查，制定出防御工事计划，利用地形优势，布下坚固防线。衡阳市政府、警备司令部5月份即将全市所有木材封存登记入册，共120余万株，全部供工事使用。

防御阵地，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犬牙交错的碉堡拔地而起，便于火力支援。整个防卫阵地密布层层交叉火力网，火网前设置坚固复杂障碍物，布下地雷;各阵地有掩盖交通壕通主阵地，直达市街中心，第10军指挥部设在街区南部中心地带唯一一座坚固的钢筋水泥建筑——中央银行地下仓库，方先觉将军坐镇中央，指挥将衡阳变成一个巨大的防御堡垒，衡阳的防备工事设置使中国军队的近距离火力:迫击炮、机枪、手榴弹得以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6月18日，长沙陷落当天，方先觉将军紧急下令疏散城内30万居民、20万难民，毁坏周围所有的桥梁、公路、机场。衡阳民船工人将90艘船只沉入湘江，火车站工人将火车头转盘拆毁。

20日，经衡阳市市长赵君迈号召，2.3万余名市民组成弹药队、工事抢修队、消防队、伤病服务队和收厂队等，支援第10军守备衡阳。

22日，衡阳保卫战正式打响，日寇的第一步棋，就是派飞机轰炸衡阳机场，并且投下燃烧弹，湘江两岸火势熏天，衡阳守军一边修复机场，一边组织有限的空中力量，反击日寇。

接下来的几日，日寇加大了对衡阳机场的攻占力度，丧心病狂地对机场守军投放化学武器与燃烧弹，守军防毒面具数量有限，只得轮番上阵，尝试破灭大火，应接不暇，26日，衡阳机场被日军攻陷，经过修复之后，敌机可直接利用机场展开对衡阳城的进攻，守军压力陡然增大，为了节省弹药，守军往往等到日寇迫近，最大伤害内，再展开反击。

27日，沿着湘江两岸日夜兼程挺进的日军68师团、116师团主力到达衡阳。28日拂晓，两师团同时对衡阳城发起了全面攻击，日军出乎意外地遭遇到了“在中国战场上从无有过的如此准确、密集的猛烈火力还击”。同时，中美联合空军，也开始了对日军的反击，日军在这次总攻中，伤亡惨重，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将全面进攻改为重点突破。

同时，日军情报获悉“守备衡阳的是中国军队第10军，其指挥官方将军是1941年秋冬第一次和第二次长沙作战时死守长沙的一员猛将，在1943年初冬的常德作战时任第10军长，曾向常德南侧增援，具有与我11军特别是3师团交战的经验。”在得知守将的厉害和线头进攻挫折之后，日军开始谋划，更加丧心病狂地进攻。

方先觉最开始得到的命令，是镇守衡阳城十天至两周，只要挺过这段时间，援军就会到来，可以组织突围。然而现实非常残酷，援军在重重堵截之下，根本无法形成呼应之势，衡阳的保卫战还得继续，时间一天天过去，援军却越发难以指望得上。

然而在守军的铁血防守之下，日军主力也被拖困在了衡阳，这段时间的战略价值，是无可估量的，我们来看看这一时间段，都发生了什么：7月6日，塞班岛的4万余日军全军灭。印缅战场上，日军进攻英帕尔的大规模作战惨遭失败，7月4日大本营中止该战役。

因战局失利，7月16日，东条内阁全体辞职。在华大规模展开的“一号作战”，成了日本国内鼓舞国民士气的战局。可是一路捷报频传的日军却卡在衡阳这颗硬核上了，衡阳守军，又一次给予了日寇士气重重地一句，此消彼长，形势对于日本来说，也越来越严峻了。重庆的媒体每天刊载军委会发布的“衡阳我军”战讯，《扫荡报》报道说，第10军“坚守危城，替人民打出了一道信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衡阳城的形势越发危急，塞班岛的失利，让日本越发担心本土遭到轰炸，也为了提振士气，越来越多的主力师团，被派去包围衡阳。由于支援迟迟未到，衡阳守军的军火越发告急，进入8月份，反击的炮火，也不如先前那么激烈了。8月1日，方先觉给蒋介石拍去了一封电报，讲述衡阳的困境

衡阳房舍，被焚被炸，物资尽毁;官兵病者众，无医药治疗;伤亡惨重，弹药缺乏。危机隐伏。非我怕敌，非我叫苦，我决不出衡阳!

自8月初起，日军数次使用化学武器，向前沿阵地施放芥子气，协同守卫衡阳的79军官兵多人中毒，昏迷窒息，生命垂危。当时79军仅配置一个防毒班，一部分派往前线监测，军部只留一个班，配置防毒面具仅20余件。

日军在截获的电报中，得知城里的危险局势，决定立即加紧攻势，衡阳守军死战不退。

8月2日，第11军司令横山勇亲临前线指挥。日空军不分昼夜地轰炸;3日午后，日重炮兵开始日以继夜地炮轰;

4日，日军以开战来最强攻势，发动第三次全面进攻。衡阳西南半壁4500米正面，笼罩着硝烟弹雨，炮声震天动地。

5日，守军阵地全部被日军炮火毁坏。日军终日不停地攻击，第10军官兵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奋死抵抗。傍晚，湘江东岸的13师团准备渡江，发现水面上飘着大量的油状物质，推测中国守军将于半渡时点火焚烧，遂临时取消计划。

6日的战斗最为激烈，日军58师团突破中国守军演武坪阵地，守军全部阵亡。该部队阵地外壕为护城河，水深，淤泥也厚。但阵地后方为野战医院，有伤病员数百，昼间铺设门板木材搭成便桥，向敌岸搜取菜类，未撤除，为日军发现。夜间利用这个通道，暗中匍匐接近，造成突破口。

日军58师团一部突入衡阳城小西门，攻击中使用了化学武器。中国守军逐屋巷战，日军进展艰难。9时，日军炮火地崩天塌，将守军阵地夷为平地;中午时分，第10军某迫击炮连连长发现阵地上的日军指挥官，将最后的八发炮弹一起发射过去，日军68师团57旅团旅团长志摩源吉中弹身亡。

7日凌晨，日军突进了衡阳城区的街道，方先觉将军向重庆方面发出了电文：来生再见。同时通知各部队，准备突围。据方先觉将军身边的人回忆，他一度想要举起手枪自尽，被身边的副官发现，合力拦下，子弹并未伤及人员。

下令其他部众突围之后，方先觉和他的指挥官们没有突围，为了七千伤病员的性命，方先觉决定放弃突围的机会。

这时候，衡阳守军阵地，白旗开始升起。很多别有用心之人，拿白旗来说事儿，抹黑方将军，这是非常扯淡的说法。城池已经被攻陷，弹尽粮绝。还有无数的平民百姓与流血负伤的战士，保住他们的性命，避免更大的伤亡，才是彼时彼刻的当务之急。

至于总拿“投降”来抹黑方将军的，我们来看看真实的情况，这段是整合衡阳守军回忆与日本军史的记载：晚间，中国军使到日军阵地，提出停战。日军疑为缓兵之计，要求必须由第10军军长方先觉亲自出面，否则继续猛攻。据日军116师团120联队史:

8日上午，方先觉带领四位师长等高级指挥官，按约定到达日军68师团指挥部，与68师师团长为首的日军议和，提出保护第10军官兵，包括伤病员生命，提供医药、医疗、食物等条件。

方先觉等与日军谈判时，不少第10军的官兵突围出去。他们中一部分藏身周围山野打游击。方先觉的贴身部下等人不忍远去，逗留衡阳城外，联络当地政府、游击队、老百姓，设法解救被关押的方先觉等人。

总结一下事实，第一，方先觉自始至终，从未想过为了自己的性命，投降敌军，后来成为战俘，是在敌营谈判中，被扣下的。第二，衡阳之战，无论是守军还是百姓，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血肉铸起的防线，这时候，还是无数伤员需要药品和救治，方先觉在谈判中据理力争，用阶下囚的身份，换取了无数人同袍的生命。

方将军忍辱负重的意义，不会亚于同时代马革裹尸的那些英雄们。最后，方先觉，作为军人，已经超额完成了当初的任务，孤立无援空投失准的情况下，坚守了四十七天，其战前部署与调度指挥，都给予日寇重大的伤亡，无论从职责还是指挥角度来说，方先觉都做得尽善尽美了。

来放一段后来日军的回忆录中，对方先觉将军与衡阳守军的评价：

衡阳之役，贵军能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坚守48天之久，使日军付出了重大的牺牲，实为80年来战争史上所罕见。反过来说，假如日军防守那样的阵地，在四面楚歌、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很难出现重创敌军坚守48天的奇迹，我认为世界战争史上，没有能和方将军当时的巩固防御可以比美的了，而当时担任防守的中国第10军，也是世界上最顽强的军队。

直到现在，原日本的军人中还传颂着衡阳战场上中国军队的苦战精神，聚会的时候，总是异口同声地称赞中国守军的勇敢和各级指挥官的出色指挥。战友会上，不说上几句赞美方将军的话，就不会散会。

以上内容是方先觉于1983年去世之后，当年的对手，前来吊唁的日军，在方先觉墓前说的一番话。衡阳一役，方先觉所领导的守军与全城百姓，是彻彻底底把侵略者都打服了。衡阳守卫战的老兵，去祭拜方先觉的，更是络绎不绝，还健在的老人，时常把勋章挂在胸口，追忆当年的浴血疆场，对方先觉总是赞扬与缅怀。是方将军与他们同在，共同筑起了衡阳防线，为最后的胜利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蒋鸿熙老人是当年方先觉的部将，负过伤，名副其实的战斗英雄，在方先觉去世之后，他写下了如下悼念文字：

方先觉，他抗上而不傲下，欺强而不凌弱。他在战场上是叱咤风云的将雷厉风行，勇敢果断，不折不扣，常在战场上枪杀干部，所以无人不怕军，他。但他在闲时却是谈笑风生，平易近人，简直判若两人。对待士兵他体贴关怀如慈母，严格教导如严父。他大手大脚，有钱用在部属身上，高职后两袖清风，没有什么财产，他是地地道道的爱国主义者，是典型的爱国将领。他无愧于革命传统，无愧于黄埔精神。他不属任何派系，他没有政治色彩。他的一生是忠诚正直的一生，是为国为民艰苦奋斗的一生。他是历史上站得住的人，是至今受到人们怀念的。

安息吧!方将军，你功在国家，名垂青史，你的部属怀念你，历史学家会想到你，全国人民会想念你，你会得到正确的评价，历史上会写出你最光辉一页的。

放心吧!方将军，我们总有一天会把你的遗骨运回大陆安葬，实现你生前遗愿的。

“身既死兮神以灵，于魂魄兮为鬼雄。”这两句话是你的写照，你也是当之无愧的。

魂兮归来!

蒋鸿熙

1987年3月8日于泗阳新袁中学

我想，我已经写清楚了方先觉将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应该被敬仰，而不是被误解与污名化。老兵不死，只是渐凋零，他的部下，期望历史学家有一天，会公正地写出方将军抗敌报国的光辉事迹。

只可惜，时过境迁，方将军之子也已经逝世，当年的守护者们，渐渐离我们远去了。一些魑魅魍魉开始大行其道，抹黑真正的民族英雄。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搬运一些史实，为英雄正名，让一些人看到真相，也仅此而已了。

爱兵如子，守土抗敌，让部众和百姓爱戴，让敌人都臣服的血洒疆场的将军，属于他的荣光，不该被骂名与污蔑所掩盖。

引用资源：蒋鸿熙、王选、卢华磊《1944衡阳会战亲历记：从中日两军史料解读4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