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黄昏**
结婚三年,沈聿深从不许我进他的书房。
哪怕我闹了很多次脾气。
身为顶尖建筑设计师,书房是他的灵感之地。
旁人不可进入,即使是他妻子的我。
直到我看见他的小师妹闯入书房。
将条理整洁的书柜弄得一团糟。
擦肩而过时,小师妹匆忙将我撞在了门上。
我靠着门静默了几秒,向沈聿深提出了离婚。
书房我不稀罕进了。
这个男人我也不想要了。
1
接到沈聿深电话时,我正带着可乐做体检。
可乐是只十四岁的橘猫,反应已经不再灵活,却依旧会在检查时蹭我的手。
沈聿深声音是一贯的冷静,问我是不是在家。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道:「出差会议有变,需要补充文件,苏妙离得近,她过去拿了。」
苏妙是他的同门小师妹,毕业后进入了沈聿深的建筑事务所,因为理念相同,很得他欣赏。
我愣了下,看了眼在头顶蹭着我手心撒娇的可乐。
这个点家政没在家,我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开车回去,二十分钟到。」
沈聿深不问我在哪,道句辛苦后挂了电话。
离开时可乐望向我的眼神让我心无端地揪疼,夹带着几分愧疚。
我摸着它的头,嗲着声音道:
「宝宝,爸爸有个急需文件,妈妈出去一趟,回来给你带猫条好不好?」
到家时苏妙已等在别墅门前,穿了一身针织白裙,很青春的模样,见到我没打招呼,急声道:「快开门!」
心下有几分不舒服,想着事情紧急,我先录了指纹开门。
门开的刹那,苏妙直奔楼梯跑向地下室。
速度很快,将玄关上我刚换的荔枝白玫瑰带倒。
玻璃花瓶碎了一地,花瓣狼狈地散落在水中。
浅淡的花香萦绕鼻端,我那句「文件在哪」堵在了喉咙间。
因为地下室一整层都是沈聿深的工作室。
结婚三年,我从未被允许进入。
2
地下室为了保住采光,用了很多灯,设计极其巧妙。
我站在门口,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里面这么亮。
原来有这么多绿植。
苏妙打着视频,从整墙书架上手忙脚乱地翻过,每次都会问:「是这个吗师哥?」
「不是,苏妙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改改。」沈聿深无奈道,「我一开始就说了,第五排左数第四个格。」
「没有呀!」苏妙一转镜头,看见了我,惊喜道:「嫂子,你肯定知道在哪的,快帮我找找!」
空气不知为何陷入了空白,我和一脸期待的苏妙对视。
半晌,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抱歉,我不知道。」
苏妙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转身走向工作台,整洁的桌面在她的翻找中变得紊乱。
沈聿深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有几分失真:「你这习惯,老师真的把你宠得无法无天。」
苏妙嘻嘻两声,忽而道:「找到了第一版,这也行,我马上来!」
视频被挂断,苏妙拎着文件转身就走,太急,擦肩而过时撞到了我的肩。
我毫无预兆地被撞到了门上,背部传来刺痛,苏妙的声音越行越远:「对不起嫂子!」
我沉默了片刻,等待那股刺痛消失,才脱力滑坐在地毯上。
时钟的运转在静谧空间中清晰可闻,我好像抱腿坐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几秒。
掏出手机,给沈聿深发了消息:「我们离婚吧。」
沈聿深没第一时间回,我早已习惯,取消了他的置顶。
3
收拾好工作需要的笔电和平板,赶往宠物医院。
可乐已检查完毕,见我来长尾巴已翘得老高,被我抱在怀里「咕隆」着听医生说结果。
「肾功能目前倒是没问题,但还是建议定期体检。」医生拿起检查单,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了:「……林女士,您还好吗?」
我迟钝地眨了眨眼,有些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您脸色很苍白,手还在发抖。」医生道,「您应该去医院看看。」
刹那间,胸口的闷痛变得尖锐,我扯出笑:「谢谢关心,我没事。」
从宠物医院出来时下了场小雨,我开门上了车,抱着可乐呆坐在主驾驶。
可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感知到了我摇摇欲坠的情绪,一个劲儿地往我怀里钻。
我下意识地抚摸它的头,手机在此刻震动,消息来自沈聿深。
老公:「?」
老公:「别闹了好吗?我真的很忙。」
泪水后知后觉地滴落在了屏幕上,被我抹去,眼前一片模糊。
铺天盖地的迟来的委屈将我淹没,让我呼吸不畅。
所有成年人的体面在这一刻崩塌,我像是承受不住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可乐「喵」个不停,湿漉漉的舌头舔着我的手心,那么柔软,却又让我更加无助。
我最终在车内放声大哭。
4
和沈聿深三年婚姻,因为进他书房,我闹过两次。
第一次刚搬进新家,我为他整理工作台,沈聿深进来看见我,立刻冷下了脸。
他说话很难听,问我有没有教养,从小没父母教我不能随便进别人工作室吗?
我愣在原地,带着哭腔说:「我确实是没父母教啊。」
气氛凝滞,我委屈得声音发颤:「你是我的别人吗?和我结婚的不是你?」
沈聿深僵持半晌,走上前将我抱在了怀中,亲吻我耳朵道歉:「抱歉宝宝,我情绪上头,你别伤心。」
当晚抱我时他温柔万分,磨得我在汗涔涔间求饶;隔天,他送了我一条宝石项链作为道歉。
我以为那次是意外,直到第二年夏天,可乐跑进了书房。
地下室有二十四小时新风换气,猫咪贪凉,经常溜达进去午睡。
某天我从地下室抱着可乐上楼,遇上了回来的沈聿深。
心咯噔了下,第六感已告诉我矛盾即将爆发。
沈聿深没冷脸,只是万分平静地问:「你会不会尊重人?」
那一次冷战持续了三个月,沈聿深生气时只会冷暴力,让和他处于亲密关系的我如履薄冰。
我在婚姻的孤岛中被他放置,他用冷淡压抑情绪,把疏远当作惩罚,让我无数次陷入怀疑。
那场冷战最终以我低血糖晕倒而终结,醒来后沈聿深抱了我很久,也很紧。
隔天他便亲自设计了猫咪乐园,安在三楼,一整层都是可乐的地盘,但可乐却依旧喜欢地下室。
两次因为书房闹出的矛盾成了我内心的伤疤,碰一下都痛,我甚至已经对书房产生了阴影。
我已然妥协,安慰自己或许每个人都有习惯,沈聿深不喜我进他书房,那我不进便好了。
直到今天苏妙的到来,如此轻描淡写又浓墨重彩地给了我一巴掌。
不是因为习惯。
只是因为我不配。
5
我在车内哭到失声,哭到连指尖都泛起了麻意,才将情绪彻底发泄。
可乐窝在我的怀中,体温烘得我暖洋洋,有一搭没一搭地拱我。
「宝宝。」我低头蹭它,内心酸软,平静些许后,在手机上寻找携宠入住的酒店。
沈聿深的电话是第五天打来的,他一向这样,对于我的所有感情都后知后觉。
接通后彼此空白了漫长的时间,沈聿深叹口气:「是因为什么?我看监控,你这几天都没在家。」
「因为书房。」我很平静,「这几天我在委托律师拟定离婚协议了,到时候会发给你。」
「沁沁,别闹了好吗?」沈聿深好像很累似的,「那天情况紧急,苏妙比你更清楚文件在哪。」
「是啊。」我冷笑,「你的小师妹比我这个妻子还清楚你的文件在哪。」
通话陷入了微妙的停滞,沈聿深再开口温柔了几分:
「是因为苏妙当时的态度吗?我让她给你道歉好不好?」
下一秒,手机里响起了苏妙的声音,很活泼:
「嫂子对不起啦,当时我太急了没太顾及你,都是我的错,你别和师哥生气好不好?」
我没回答,只是有愤怒在薄冰下游动,让我痛,又让我冷静。
「师哥看见你没在家这几天做事都心不在焉的。」苏妙笑,「你就原谅他这个妻宝男吧!」
「我不想原谅。」我开口,一字一顿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电话被我彻底挂断。
6
我带着可乐看房那天,律师发来了拟定好的离婚协议书。
看了十多套房终于订了个满意的,我抱着可乐从客厅走向卧室,夹着声音给它介绍。
「这里给你放猫爬架哦。」
「这里放你猫砂盆,你不是最喜欢阳台了吗?」
可乐在我怀里懒洋洋,上了年纪以后,它越来越不喜欢动了。
「暂时还比不上以前一整层楼的乐园。」我双手举起它和我平视:「但妈妈会努力工作的,早日给你换大平层,你要等妈妈哦。」
可乐喵了声。
我放它去午睡,打开离婚协议书看了几遍,确认无问题后,把沈聿深拉出黑名单,转发了过去。
文件刚发送完,沈聿深便打来了微信电话,我这次倒是挺爽快地接了。
「麻烦你看清楚协议书。」我说:「如果没问题就签字吧。」
「……沁沁,我出差回来了。」沈聿深温声说:「你在哪?我去接你好不好?」
「沈聿深,你会不会尊重人。」我说:「我提出离婚,你能正视我的需求吗?能不能别再当闹矛盾的情趣来处理?」
沈聿深停顿,深呼了口气:「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婚?」
「你是蠢货是不是?」我突然情绪爆发:「我说了多少次,因为书房,你听不懂人话吗?」
「因为不准进书房你冷暴力我多少次。」我话语哽咽:「你反应这么大,我真以为那是圣地,可是凭什么苏妙这么轻易地就闯进去?」
沈聿深沙哑地喊了我一声「沁沁」。
「师妹可以,但妻子不行。」我说:「老娘不干了。」
7
离婚协议书沈聿深始终没签,我也依旧拒绝他的任何联系。
熟知的人开始给我打来了电话,从沈聿深的导师同门,再到他的父母亲友,谈话到最后无不劝我们复合。
印象最深的是苏妙,沈聿深不在时她已然没那么活泼,说话的语气符合一个正常的成年女性。
「要我说嫂子,还是别太作了。」苏妙说,「师哥这两个月茶不思饭不想的,他一个顶尖设计师,你拿捏到这个程度也够了吧?」
我笑笑:「你会不会管得太宽了呢?」
苏妙没生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林沁,你这个条件能和沈聿深结婚是高攀,你心里有点数吧。」
电话被挂断,我盯着数位板,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拿着笔的手在发抖。
苏妙说得没错,我和沈聿深结婚确实是高攀。
我本就是孤儿,在读书上多少有点天赋,高考考上了 A 大,又因为无人指点,有点绘画基础,盲选了建筑设计。
沈聿深是系里的天之骄子,出自书香门第,父母都在大学任教,我和他之间如果不出意外,这辈子都毫无交集。
可是偏偏就出现了意外。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我和他恰巧共同救助了一只猫咪。
那只猫咪最终被取名为可乐,它的住所从我的宿舍变成我和沈聿深同居的公寓。
再到结婚的婚房,最终,又被我带着到如今的出租屋。
眼前又开始模糊,我深呼一口气,抹掉了将落未落的眼泪。
哭是没有用的。
我想,我总得好好赚钱,最起码,要带着可乐去更好的居住地。
8
在宠物医院遇见沈聿深,我并无多少意外。
这一个月他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我,以他的财力和能力,找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乐见到他翘起了长尾巴,眯着眼去蹭沈聿深伸过来的手掌心,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
「可乐有没有想爸爸?」沈聿深挠它下巴,笑说:「还是这么肥美啊你。」
他今天穿了身翻领白衬衣搭休闲西裤,那张脸冷峻矜贵,戴着银边无框眼镜,很有禁欲斯文的味道。
此时他温柔地撸着猫,手法熟练,熟男和萌宠的组合吸引了宠物医院所有女孩的目光。
我并不意外,好色是人之常情,毕竟我当初也是这样被他捕获的。
「姐姐,你老公居然这么帅。」前台的护士笑说,「你也太能藏了。」
「就是,有这种老公做梦都要笑醒。」另一位护士将检查单打印给我,「以前怎么不带他来啊?也给我们饱饱眼福。」
「有些男人中看不中用。」我笑着接过,「不然你想想可乐体检这三年,不全是我带着来的。」
护士们有些想笑,又有些尴尬,我转身,看见了神色落寞、抱着可乐的沈聿深。
有我在,可乐总是最亲我,挣扎着跳进了我的怀抱。
橘猫的吨位不可小觑,我稳稳地接住了幸福的重量,转身出了医院。
外面下起了小雨,初夏的江城总是多雨,沥沥淅淅,带来料峭的潮气。
我车送去保养了,今日打车来的;沈聿深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语气很温柔:「先回家好不好?」
我没说话,抱紧了可乐,往屋檐下退了一步,雨又下大了。
很轻的一声叹息,沈聿深跨步到我面前抱住了我,男人被体温烘热的熟悉木质香再次萦绕在我的鼻端。
「宝宝。」沈聿深高挺的鼻梁在我颈窝轻蹭,他软着声音说:「我错了,不要离婚好不好?」
9
沈聿深个高腿长,常年健身,拥我在怀中时,宽阔的胸膛完全将我包围。
我没出息地感受到了熟悉的安全感。
在很多个瞬间,我都记得他的怀抱。
给我告白时,一向从容的他紧张得耳朵发红,得到我点头后长呼口气,第一次笨手笨脚地拥住我。
那时候的沈聿深还很笨拙,拥抱时手臂都不敢放我腰上。
第一次的情事,我和他都没经验,我紧张得呼吸几近停滞,他吻我眉心,给了我一个拥抱。
亲密接触里我最喜欢拥抱,超越亲吻,超越身体结合,能最直观地感受彼此的心跳和温度。
后来我分析过,可能因为我是孤儿,幼年时期缺少父母的肢体接触,导致成年后变本加厉。
我被沈聿深的拥抱打动过很多次。
哪怕是现在,下着细雨的夏天,共同躲雨的屋檐,这个怀抱恍若在提醒我,我和他的婚姻好像并无问题。
「我错了,宝宝。」沈聿深很用力,埋在我颈侧轻嗅我的头发,「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反思自己,结婚后我出差太多,没能顾及你的情绪。」
可乐在我们之间窝了个舒服的位置,从大学到现在,它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距离。
但真的是这个原因吗?我从沈聿深肩处看见了下落的雨,在心底问自己。
「苏妙性格就是那样毛手毛脚,她不太懂人情世故。」沈聿深说,「她确实冒犯了你,等哪天吃饭时我叫她亲自给你赔——」
沈聿深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推开了他。
「……不,不是这个,进我书房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沈聿深陷入了慌乱,伸手去抓我的手臂,语无伦次道:「可以进,你可以进——」
「我不想了。」我打断他:「聿深,我不想了。」
检查时打的车终于到了,我用外套盖住可乐,转身跑进了雨里。
10
沈聿深找到了我的租房地址,开始每日送一束花。
我统统拒收,后来他不送花了,改送猫粮和可乐留在家里三楼的玩具。
这个我无法拒绝,可乐老了以后睡眠过多,沾着气味的玩具能让它每日多活动。
再后来,沈聿深调整了工作结构,他下班逐渐恢复到正常时间。
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开车在我楼下等待,直到我关灯。
邻居有好几次遇到,相熟后调侃:「小伙子惹老婆生气了啊?」
沈聿深不好意思地笑,连续两周以后,邻居会反过来劝我:
「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就是互相包容,这女人啊,太多拿乔会让男人失去耐心的。」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不回答,只是心想,我等的就是他失去耐心。
身边的人都认为我只是在闹脾气,我和他从学生时代走到婚姻,不可能真的放弃这段感情。
而我的出身,一个孤儿,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个人成就更是比不上沈聿深。
能和沈聿深结婚是我高攀,是我的跨阶级,所有人都认为我会低头。
直到一个月后,沈聿深终于从我不动声色又软硬不吃的态度中明白,我是真的要离婚。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沈聿深猝不及防地病倒了,高烧不退,手中项目推迟。
我接到了他的电话,男人哑着声音说:「我同意签离婚协议书,你回来拿一下可以吗?」
我没回答。
「最起码可乐的东西你要带走。」沈聿深自嘲地笑笑:「不考虑我,总要考虑下可乐吧?」
11
进门换鞋时,我发现玄关换了新的花瓶。
一束荔枝白玫开得热烈灿烂,花香浅淡。
可乐立刻从我怀里跳下,在沈聿深的裤脚处蹭个不停,发出了嗲气的「喵喵」声。
沈聿深穿着居家服,米色针织毛衣搭浅灰长裤,他瘦了大半,显得脸部轮廓更加锋利,脸上带着点浅红。
「可乐。」他蹲下身将可乐抱起来,碰它的头,温声说:「想爸爸没有?」
他身上太烫,可乐待不住,挣扎着跳下,熟门熟路地跑上了三楼。
我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跟我来。」
家里的医药箱还是放在老位置,沈聿深躺在床,任由我给他量体温喂药。
中途他睡了四十分钟,手一直握着我的手腕,醒来时我靠在床头看书,灯光姜黄温暖,恍若以往的很多个夜晚。
「宝宝。」沈聿深用脸蹭我的手心,低声说:「我拆了书房的门,以后你随便进,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静默半晌,突然问:「你知道苏妙问我文件在哪时,我有多难堪吗?」
沈聿深一愣,握住我手腕的力气陡然变大。
「我不知道在哪,因为我从未进过我丈夫的书房。」我声音轻轻:「甚至因为这个问题,和你闹了很多次,但是苏妙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
「不,我和苏妙真的只是师兄妹。」沈聿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