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蛩嘶蝉语)
在城市居住久了,不免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寞。这寂寞并非是缺少喧器热闹的清寂,而是一种内心无法与人坦诚沟通的寂寞。而这种寂寞,才是真正的孤独。
我在城市里已居住好些年了,每日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内心却无比孤独寂寞。 人生活在高密度的建筑缝隙里,像蚂蚁爬行于茂密丛林,阳光被遮挡,天空被切割,风也不似故乡时的风那般自由。 无数迎面走来的人,就像刮过去的阵风一样, 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人难免不变得自私,冷漠。甚至居住多年的同一栋楼的邻居,也只是彼此面熟,至于其他信息则全都一概不知了。
人生活在城市的格子间里,就像自由的飞鸟一朝被关进笼子里,一旦缺失了呼朋引伴的乐趣,便只剩下了机械的作息与无声的叹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似的轨迹,心中那片辽阔的天空,也渐渐被高楼和水泥笼罩。
我漂泊过无数城市,自然也遇见过形形色色的邻居。这些邻居,有的就像一滴水在窗玻璃上留下的微痕,在水渍干了以后,也就很快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而有些人,则恰似一道微光,也许那光线并不那么耀眼、并不那么强烈,但却足以穿透生活的阴霾,温暖一颗疲惫而冰冷的心。
我新搬来的邻居大姐,就是这样的存在——她看似平凡,却在我搬重物回家时主动搭把手,或在电梯里遇见时,笑着问一句“今天回来得挺晚啊,吃饭了吗?” 这些细小而温暖的举动,就像春风拂面,即便是微微一丝暖意,却依然让人心头一暖;她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却用点点滴滴的善意,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情。她,就是照进我生活里的那一束微光。
认识大姐,是在一次上楼回家的电梯里。我平素与邻居在电梯里相遇,熟识些的也不过点头寒暄几句,便各自回家;至于那些面熟却陌生的面孔,往往只能尴尬地低头刷手机,甚至刻意避开眼神交流,在一种彼此疏离的气氛中,沉默着直到楼层到达。
但与大姐在电梯里相遇,却让人浑身都松弛下来,感觉如沐春风一般,不管你脸上挂着多么冷淡的表情,都会被她真诚的笑语悄悄化开。她见谁都特别热情,虽然每次只是寥寥数语,却都像老朋友见面一般,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其实,大姐才五十几岁,但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倒像七十岁的老人。她身形瘦小,脊背微微佝偻,与人说话时,总是努力把头向上仰起。她眼角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可眼神里却透着真诚与和蔼。认识她以后,常常见她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牵着小孙女,她操着的一口浓重乡音,就像糖块外裹着的那层糖纸,得费点劲才能听明白。
有一次,我和妻要搬一件又大又沉的家具进电梯,费了好大劲也塞不进去。妻子力气又小,怎么推也使不上劲,旁边几个相熟的邻居在等电梯,却没一个上前帮忙,没一会儿就转身去坐另一部电梯走了。我们俩手忙脚乱,累得满头大汗,家具还是进不去,最后只能拆下一部分才能搬。
正费劲拆卸时,一直在外面捡废品的大姐走了过来。只见她紧走几步,矮小的身体里仿佛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她二话没说,毫不犹豫地上前帮忙。她的加入,让我心里顿时涌进一股久违的甘泉,也一下子敲碎了我对人世冷漠的疑虑。在大姐的帮助下,家具终于顺利搬进了电梯。
从那以后,我们与大姐逐渐熟悉起来。原来,她是连云港灌云人,现在跟小儿子一起生活(老伴和大儿子在无锡打工),小儿子在南京某地铁公司上班,儿媳在小区门口的房产中介工作。她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帮着带小孙女,拖地、洗衣、买菜、做饭,样样都得操心。孙女正上幼儿园,接送孩子也是她的事。闲下来时,她就到小区里捡些废品贴补家用。现在他们租住的房子,每月租金要四五千,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楼顶露台上种了西红柿、黄瓜、辣椒、茄子、青葱、玉米和大蒜,细竹竿搭的架子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菜秧,这些菜秧顽皮的迎风摇晃,在温暖的阳光下,透着股勃勃生机与希望。
自从知道大姐捡废品后,我家拆快递剩下的纸箱,我都会叠好放在楼梯拐角——我知道大姐时不时会去那里看看,看到有纸箱,就知道是留给她的。她呢,也常会摘些楼顶露台种的菜送给我们尝鲜,有时是一把辣椒、两根嫩黄瓜,有时是一串自己编好的蒜头,外加几根青葱……每次送菜时,她总会说:“自己种的,不值钱,你们尝个鲜。”我们再三推辞,最后也只好收下。大姐种这些菜可真不容易。土是她从远处一袋袋用买菜的小拉车运来的,种菜的盆是她捡来的大号纯净水塑料桶。她提前备好菜种,挑合适的季节种下,天天浇水、松土,没想到菜长得特别好。有时候我去楼顶转悠,看见她种的菜一片绿茵茵的,在微风里轻轻摇摆,像一把把碧玉雕成的小手,仿佛在欢快地向我问好。
她捡垃圾和别人不一样,从不把垃圾桶翻得乱七八糟,留下一地狼藉后扬长而去;相反,她捡完还会把掉落在外的垃圾重新拾进桶里。
她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天还没亮,露珠还在草叶上打盹,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她就已经摇晃着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小区各个垃圾桶之间了。
她不仅早晚都捡,一般要忙到晚上十点以后,有时白天做完家务,晚上等儿子儿媳下班后,还能看见她出门捡废品的身影。
我是真不明白,这样一个看起来孱弱而瘦小的老人,怎会有如此旺盛的精力,这份坚持,对我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的。
当然,她捡废品也影响到了部分环卫工的收入——毕竟他们原本也能在打扫卫生的同时捡些废品补贴家用。而大姐这一捡,他们的“资源”就少了些,有人因此就对她不满。个别环卫工觉得她“抢”了活儿,甚至认为她影响了环境卫生,便对她投来白眼、说些冷言冷语,还故意把她整理好的垃圾扫散掉。有人在背后议论她,甚至说些不好听的话。面对这些冷漠和鄙视,她从不争辩,有时也只是憨厚地笑笑,然后继续默默做自己的事。可对需要帮助的人,她却依旧那么热心。
也不知何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逐渐变得陌生,变得失去了彼此的信任。曾经那种楼上楼下见面微笑、互相帮个忙不用多说的亲近感,如今已难得一见了;邻里之间虽然近在咫尺,却常常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住在同一层楼,见面时也多是擦肩而过,最多礼貌地点点头,却很少愿意多说一句话。人们似乎更习惯把自己装进一个自我的壳里,对外却始终保持着一份谨慎的距离,生怕一不小心就卷入别人的生活,或者让别人踏进自己的世界里。而信任,这个本该是社会最基本的黏合剂,如今却成了稀缺品,人与人间的那份温情与联系,正被一层又一层的隔阂慢慢稀释干净。
有一次,她儿媳嫌孙女养的小白兔味道大,不让在家里养,她没办法,只好把兔窝放在楼道口,自己每天打扫卫生,还一大早就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喂它。我女儿特别喜欢那只小白兔,每天放学都要跑过去摸一摸、喂一喂,还时常央求我:“爸爸,咱们能不能把小白兔带回家养呀?”我告诉她,那是邻居家的小兔子,不能随便抱回家。
后来,负责楼道卫生的阿姨嫌小白兔影响卫生,就跟邻居大姐说:“这兔子要么你送人,要么放生,要么拿回家养,物业不允许放在楼道里。”大姐没办法,就问我:“你们想不想养?我看你家孩子挺喜欢的,这兔子这么可爱,扔了怪可惜。”我便和妻子商量,她也同意我把兔子带回家。那天放学,女儿一看到我们真的把小白兔抱回了家,高兴得又蹦又跳。
可真养起兔子来,才发现并不简单,最麻烦的是每天得早起去菜市场捡烂菜叶。而我偏偏是个爱睡懒觉的人,这任务就让我头疼不已。有一次在小区里碰见大姐,我无意中提起了这个烦恼,没想到她立刻说:“我早上起得早,我帮你捡一些。”从那以后,每天一早,我推开家门,总能看到门口放着一包整理得干干净净的烂菜叶。它们被码得整整齐齐,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这份无声的、持续的帮助,成了我们生活里的小确幸。我不用再为捡菜叶发愁了,小白兔的伙食也有了着落,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姐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早晨起得早,我帮你捡”,却不是一句随口应承的话,而是日复一日的默默付出。每天清晨那包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前的菜叶,不只是解决了兔子的口粮问题,更让我感受到一种无需言说的温暖与支持。
从此以后,当我再次看到大姐清早忙碌捡废品的背影,或看到女儿快乐地喂养着那只幸运的小白兔,我的心中都会油然涌起一种复杂而温暖的情绪。仿佛我眼前又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清晨,微光中,大姐将一包菜叶轻轻放在我家门口,然后就缓缓转身离去,继续她一天新的劳作,她的身影也重新融入依然清冷的小区,但她那微小却坚定的行动所留下的暖意,却久久不会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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