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尾兔的军民鱼水
——第二故乡的小精灵(6)
贾洪国
一生如牛不得闲,
闲时已与山共眠。
春风若怜夏花意,
可否容我去边关!
年岁渐长的西藏老兵们,静心回望曾经的军旅岁月,是否像极了一株田野中的蒲公英?自在飘摇的时刻固然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却更多。不是不在意往事,只是在意了,又能如何?人生从来没有如果,只有当下的结果。无论曾经得到或失去,到了晚年,都只能借一缕回忆的思绪,求一份心安。
1986年元旦前夜,寒风如刀,割裂寂静的夜幕,扑打亚东帕里多情湖与她身旁的神女峰。尖啸的风声响彻整夜,撕碎了帕里边防军人的睡梦。
清晨,张劲松班长推窗望去,远山已覆上皑皑白雪,如练的云带缠绕直插云霄的山巅,若隐若现。早饭后,我随采访组抵达三营,与九班战士一同踏上巡逻之路。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帕里的雪不同于内地,随手抓起一搓,粗砺如盐,几乎感觉不到水分。积雪下荒草稀疏、枯黄干瘦,无怪当地藏民常说:冬天的帕里,连牦牛都吃不饱。
路上,天空渐渐放晴了,但雪花还在飞舞,那是南亚季风从山上吹来的雪粒。后藏的天空如一个率真的孩子,泪痕未干,就已绽出灿烂笑容。晶莹白雪覆盖喜马拉雅山脉,我们仿佛步入童话之境——只是这世界越美,就越有一种苍茫孤寂渗入心底。转过一道弯,远处雪地中突然掠过一团小小的身影。我们顿时眼前一亮。走近才看清,那竟是一只无尾的兔子,通体毛色黄白油亮,长耳垂落,睁着一双红色眼睛,静静望着我们。更令人惊讶的是,它忽然蹦跳而来,依偎在我们脚边。
我们注意到白兔脖颈上拴着一条绳子,再抚摸兔子的绒毛,毛衣柔顺,完全不似山上的野兔,应该是从附近村里藏族老乡家跑出来的。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人都受不了,何况弱小的兔子?我们十分担心它的安危,随即请地方边办的翻译帮忙联系它的主人。不一会儿,翻译说,他已联系了当地藏族头人,并把兔子外形和位置应知尽知都告诉了他。又过一会儿,藏族头人回话说,已经通知藏民来寻了。
任务在身,不敢久留。我们继续前行,小兔子却一跳一跳跟在后面。既然已通知主人,我们便容它跟着。直到再拐过一个弯,回头时,它的身影已消失不见。那一夜,风声再度撕裂山谷,似乎比前夜更烈。
第二天巡逻时,风一直像鹰一样在我们的上空旋转,沿途遍布被风从山上卷落的石头。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山石滚落吭吭声,我们慌忙抬头一望,悬崖高耸,峭壁陡立,来不及确定滚石落向何处,就本能地跑起来冲过这片落石区。不多远,又见前方出现一处滑坡,风还在卷着砂石往下滚,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等待滑坡稍稍稳定,才和队伍一起快速通过。惊险之余,我们又看见了那只无尾兔子,它静静地趴着。看见我们,兔子突然有了活力,向我们奔来。可是,没奔几步,它就前进不了,原来,它脖子上的绳子被岩石死死卡住了。我们不知道,昨天,藏族老乡为什么没有寻到它。一想到它在天寒地冻地中待了一夜,我们的心一阵阵难过。我们再次通知头人,请他务必让老乡来把兔子抱走。继续巡逻前,我们把兔子的绳子解开,把它安顿在一处显眼的避风处。
第三天上午,跟随采访的九班又展开了巡逻。头天晚上,雪更大,风很猛。当我们再次巡逻到前两天发现小兔子的地点时,竟然又发现了它。小兔子哆哆嗦嗦躲在一处岩穴里,风雪几乎把它全部覆盖住了。看到我们,“可怜”的无尾兔子又展现了活力,猛然扑向我们。我们感到非常吃惊:高原上的生命竟是如此顽强!
这一次,张班长决定兵分二路:一部分战士继续巡逻,我们几个新兵送小兔子回家。从一条岔路向南,在一处雪山山腰,就是藏族老乡的村子。说是村子,其实也只有一个组,不过几户人家。一路往前走,牦牛在坡间地头悠闲地啃草,马儿从马圈里伸出头来张望。村民们在政府的帮助下,在原先黑乎乎的石头房旁边,盖起了一栋栋宽敞干净的铁皮房。遇到一个藏族老乡,我们立刻向前跟他打招呼,老乡几乎不会说汉语,但见我们抱着的无尾小兔子,大概就明白了,于是指着前面在屋顶上飞舞的国旗,跟我比比划划。我猜,那应该就是兔子主人的家了。刚走到门口,兔子就从我们手中跳脱,冲进一间屋子。我们也敲门走了进去,只见屋内一个小碗,碗里放着菜叶,兔子已经急不可待地吃了起来。
这时,从屋外走进一个老人。老人头戴一顶摘掉徽章的军帽,脸上被岁月和风雪犁出道道深沟,镀成了赤黑色。老人顿时激动得向我们伸出手,口中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藏语。一个会讲汉语的中年藏族妇人也跟了进来,我们大概跟她说了事情的原委。中年妇人连连感谢。
老人一直站在一旁,笑呵呵地朝我们竖起大拇指。临别时,他忽然领我们走到院墙边,指着一排红字:“村村是堡垒,户户是哨所,人人是哨兵”,又指指自己的帽子,反复念着:“毛主席,天安门。”
回到连队,指导员听说兔子主人是扎西顿珠,不禁感慨:他是连队定点帮扶对象。这些年来,官兵与村民如鱼水相依,共同守护这片边境的土地。
次日正值元旦,我随连队官兵带上米面、胡萝卜与白菜,再次前往老人家中。老人笑脸如阳光灿烂,兔子如孩童般扑向我们。我们喂它吃压缩饼干和青稞,看它蹭着掌心大口咀嚼——那一刻,温暖与幸福油然而生。
官兵与老人叙情难舍,分别时仍紧握双手。我们看见他眼中闪着泪光。在门口,我们集体向老人敬了一个军礼。
回程风雪更大,但我们心中暖意盎然。想起那位与我们一起坚守雪山的老人,便不觉得冷。虽隔北京千山万水,他的心却紧贴祖国。走远了,他依然在挥手。凝望他如霜的白发,我们仿佛看见高原上第一抹破雪而出的春芽。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贾洪国:1968 年生人,西藏军旅五年,双流县报记者十年。出版有个人文学集《 一花一世界 》《 人生足迹 》 《 风兮雨兮》。近年来,主要精力用于采写《寻访战友故事集》,目前已完成了《军旅宥坐——寻访战友故事集》两册,50万字已汇编成书。因为“人在变老,军旅的记忆却永葆青春!”把文字当成爱好经营,把生活当成诗意品味,一念花开,一念云起,在时光中拈花微笑,能穿透岁月漫漫的尘埃。州省诗人协会会员、贵州省散文学会会员、贵州省纪实文学学会会员。协会会员、贵州省散文学会会员、贵州省纪实文学学会会员。
作者:贾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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