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别为我浪费钱,把那点药费省给兰考吧。”1964年5月12日凌晨两点,病房走廊的灯光昏黄,焦裕禄虚弱却固执地对值班医生说。医生愣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只能轻轻点头。
病危通知贴在门口,纸张被前来探望的人群碰得卷起了边。干部、农民、学生,黑压压挤满楼道,他们想见一眼那位天天与他们并肩治沙的县委书记。焦裕禄看着窗外的夜色,低声嘟囔:“沙丘还在刮风,群众还得干活,我却躺在这儿。”他随后向组织提出那唯一的请求——送他回兰考,把他埋在沙丘顶上,“好让我死后还能盯着那片沙。”
为什么一定要回兰考?答案埋在两年前的冬天。1962年12月,他第一次踏入兰考,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地里的碱霜像白雪。县里开会,他一句客套也没说,直接摊开地图:“风沙、内涝、盐碱,咱们得各个击破。不改变兰考,我不走。”有人偷偷摇头:这话听着像口号。可第二天黎明,他已经骑车出了城,挨村摸底,一连跑了十几个自然村,鞋底磨破,笔记本却记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把“除三害”当成生命。风沙大,他带头种泡桐,盐碱重,他号召挖沟排碱。夜里收工,他用树枝在沙地上比划防护林带的走向。有人劝他先建办公室,他挥手:“树种下去才是办公室。”这样的工作强度很快压垮了身体。开会时他常把右腿搭在椅子上,用膝盖顶住肝部,脸色灰白却摆手示意继续发言。兰考人看在眼里,暗暗心疼,却拗不过他的倔强。
医生最早在1963年春天就给他写过治疗单,一副药三十块。那天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票,苦笑着把方子折起放回怀里:“三十块能换多少麦种?”后来同事偷偷给他抓药,他不但推辞,还板着脸批评:“灾区干部怎么能吃这么贵的药?”说完把药退给药店,自个儿转身下乡。
同事们都记得另一件小事:1963年春节前,他想回山东老家看望老母亲,身上只有两百块,硬是向县长借了三百才凑齐路费。可他穿的棉衣却没棉花,空心一件。县长急了,拉他去买布料,焦裕禄只选最便宜的粗布,嘴里念叨:“能挡风就行。”
转折发生在1964年3月21日。这天他骑车查看水利工程,半路肝痛发作,冷汗直冒。同行干部劝他回城,他却推着车艰难上坡:“我不信这病能把我撂倒。”当晚又去参加县里碰头会,话刚说两句,人便直挺挺倒在地板上。组织这才强行把他送至郑州,随后转北京。手术探查的结果——肝癌晚期,医生只敢把“慢性肝炎”五个字递给他。焦裕禄看了看化验单,苦笑,没有多问。他比谁都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回到河南医学院附属医院,他仍惦记兰考。卓兴隆去看他,他拉着卓的袖子:“春天栽树的节骨眼,泡桐不能误,群众盯着你呢。”卓兴隆刚应声“放心吧”,焦裕禄便疲倦地闭上了眼。
从5月10日起,病房外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悄悄塞进一篮鸡蛋,被他夫人退了回去:“他没让自己吃过一个鸡蛋。”有人带来高级营养液,也被他摇头:“钱要花在治沙上。”很快,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护士多次记录“昏迷——复苏——昏迷”,可每次短暂清醒,他都重复那句请求:“把我埋沙丘,别花钱。”
5月14日下午四点,抢救无效,他的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噩耗传出,兰考县一下子像被拔去了灯芯。靳梅英老人摸黑冒雨,步行几十里到县城,看着公告栏上的黑边遗像,呆呆站了一夜。两天后,运送遗体的汽车驶进兰考,沿途十余万群众守在道路两侧,哭声此起彼伏。棺木抬向沙丘时,绳索被七八双手死死拽住,有人哽咽:“再等等,再看看焦书记。”直到县里干部劝:“他太累,让他歇歇。”人们这才放手,却又一齐扑到墓坑边,用双手把黄土一把一把撒下去。
葬礼过后,家属整理遗物,只找到一只老式手表和两本翻得卷角的书——《毛泽东选集》《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手表被留给孩子,书被送进县委资料室,后来又成了纪念馆的展柜。工资条、奖状、存折,一个也没有,他的全部财产大概就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粗布。
多年过去,兰考风沙渐止,泡桐成林。有人路过沙丘墓地,会顺手掬一捧黄土,低声说一句:“焦书记,沙快治好了。”治沙成果固然离不开国家投入和技术进步,但当地群众始终认为,第一锹土是焦裕禄带他们刨下的,这个事实永远改不了。
写到这里,忍不住加一句私下感受:历史并不总因为惊天动地的大事件被记住,更多时候,一座县的小变化、一棵树的成活率、一位书记的倔强,才在老百姓心中留下最深的刻痕。焦裕禄临终前那唯一的心愿——回到沙丘——看似简单,却把“为谁而活”的答案写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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