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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代教育的殿堂里,“批判性思维”这个词汇如同一面高悬的旗帜,无处不在,却又在风中显得有些模糊。它已然成为一个时髦的“流行语”,一个承载着深刻教育焦虑的咒语。我们渴望从单纯灌输僵硬的内容与信息,转向培养一种更为灵活、更具穿透力的思维技能。
这种转变的初衷无疑是高尚的,然而,当一个理念变得如此流行,它便有被稀释和掏空的危险,沦为一个我们人人赞颂却又各自定义的空洞能指,其真正的力量在无休止的复述中悄然流失。
然而,当我们拨开这些时髦术语的迷雾,“批判性思维”究竟指向一种怎样的心智活动?它仅仅是一种可以在课堂上拆解传授的技能,还是一种深植于内心的态度,抑或是在这个信息过载的喧嚣世界中保持清醒的生存方式?要真正理解其内核,我们或许需要暂时远离当下的喧嚣,回到近一个世纪前,去探寻那位被誉为现代批判性思维传统“教父”的思想起点。
这位思想的奠基人是约翰·杜威,一位横跨哲学、心理学和教育学的美国思想家。正是他,为后世所有关于此主题的探讨立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杜威并没有使用“批判性思维”这个标签,他称之为“反思性思维”,并为其给出了一个至今读来依然充满力量的定义:“主动、持续、周详地考虑任何信念或被假定的知识形式,考察其所依据的理由以及它所趋向的进一步结论。”这个定义看似简洁,实则蕴含着一场深刻的智识革命。其中的“主动”一词,便将思考者从一个被动的信息容器,转变为一个积极的意义探寻者。它要求我们不再满足于从他人那里接收现成的观念,而是要自己提出问题,自己寻找相关的证据,自己去构建理解——这无异于一纸智识上的独立宣言,与那种我们只是草率听信、全盘接受的“被动”思维模式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持续”与“周详”这两个词,则像是对我们思维惰性的直接挑战。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太容易“一跃而就”地得出结论,或是做出“一时冲动”的决定,因为深思熟虑往往意味着消耗更多的精力与时间。杜威提醒我们,真正的反思需要一种智力上的“坚持”,一种对抗草率的耐心和对抗浅薄的审慎。然而,其定义中最具穿透力的,莫过于对“理由”与“结论”的强调。他将思维的核心锚定在了推理之上——我们为何相信我们所相信的?我们的信念建立在怎样坚实的地面之上?这些信念又将引领我们走向何方?这宣告了一种根本性的转向:思维的品质不再取决于信念本身是否悦耳或符合潮流,而在于支撑它的逻辑链条是否坚固。在很大程度上,批判性思维的本质,就是一场对理由的无情追问和对论证过程的严苛审视。杜威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宏伟的蓝图,但其哲学高度也带来了实践上的难题:这种抽象的“反思”如何落地?这一挑战,正是由爱德华·格拉泽等后继者着手解决的。
格拉泽是一位承前启后的构建者,他将杜威的哲学理念具体化为一个更具操作性的框架,为其搭建了精细的脚手架。格拉泽的定义,巧妙地将批判性思维分解为三个相互关联的核心要素。首先是“态度”,即一种“愿意以审慎的方式思考问题”的内在倾向。这深刻地揭示了,批判性思维远非一种冷冰冰的工具,它首先是一种心智上的准备状态,一种随时愿意启动深度思考的意愿。一个人即便掌握了所有逻辑规则,若缺乏这种审慎思考的倾向,也无异于一个拥有全套精良厨具却从不开火的厨师。其次是“知识”,也就是关于“逻辑探究与推理方法”的知识。这构成了我们的思维工具箱,里面装着识别谬误、评估证据、构建论证等必要的工具。最后是“技巧”,即将这些方法熟练“应用”的能力。知识和意愿,最终必须通过在真实情境中反复实践,才能转化为真正的洞察力。在格拉泽之后,另一位重要思想家罗伯特·恩尼斯则进一步拓宽了这条道路,他将批判性思维定义为“合理的、反思性的思维,其重点在于决定相信什么或做什么。”这一定义不仅继承了杜威和格拉泽强调的“合理”与“反思”传统,更通过“决定……做什么”这一关键短语,将批判性思维的应用场景从纯粹的认知领域(相信什么),延伸到了充满选择与后果的实践领域(做什么)。恩尼斯将思维的终点指向了行动,这无疑让批判性思维有了坚实的落脚点。但这条从“反思”到“行动”的路径上,却潜藏着一个最棘手的导航问题:我们内在的思维罗盘,该如何校准?思考者又该如何成为自己心智旅程中清醒的舵手?
这个问题的答案,由理查德·保罗以一种极为精妙的方式揭示了出来。他将批判性思维定义为一种“思考者通过技巧性地掌控思维内在结构,并对之加以智力标准,来提升自己思维质量”的模式。这听起来有些抽象,但其核心理念——“对思考的思考”,或称“元认知”——恰恰是提升思维能力的命门所在。为了让这个理念变得触手可及,保罗讲述了一个关于篮球教练的生动比喻。想象一群十一岁的女孩初次踏上篮球场,比赛在热情洋溢的混乱中开始,所有人追着球跑,鲜有章法。教练没有一开始就抛出复杂的规则手册,而是让她们先去体验比赛的整体。然后,他叫停了比赛,说:“打得不错!但要成为真正的球员,你们必须学会投篮。”他并没有直接给出正确答案,而是先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女孩们那些笨拙可笑、毫无效率的投篮姿势,让她们亲眼看到自己思维与行动中的缺陷。随后,他才亲自示范标准的动作——如何持球,目光看向何处,身体如何站位。他为她们提供了一个清晰的“模型”。这种“对比性示范”正是元认知的核心:一个人必须首先意识到自己 flawed 的思维模式,才能有意识地去采纳更好的模式。接着,他让女孩们刻意地、有意识地模仿和练习。练习片刻后,她们重返赛场,这一次,当投篮机会出现时,她们努力回忆并运用刚刚学到的标准姿势。
很快,教练再次叫停,这一次的目标是“传球”。同样的过程再次上演:揭示问题,示范模型,刻意练习,然后回到比赛中整合运用。接着是防守、跑位……教练所做的,是将一场复杂的、流动的比赛,分解为一系列核心的基本技能,对每一项技能进行建模、训练,再将其重新整合回复杂的实战情境中去。这个过程与学习批判性思维的路径惊人地相似。我们日常面对的复杂问题,就像那场完整的篮球赛;而识别论证、评估信源、澄清概念等能力,就是那些如同投篮、传球一样的基本功。提升的关键,正在于保罗所强调的元认知过程:我们必须有意识地审视自己当下的思维方式,学习更优良的思维模型,通过刻意练习来掌握它,并最终在面对真实问题时自觉地运用它。这种将复杂思维活动分解、建模、再整合的训练方法论听起来颇为有效,但它在真实世界的压力和诱惑面前,表现又将如何?让我们将镜头从理论的训练场转向两个充满了模糊性与利害关系的现实情境。
第一个情境发生在一个二手车市场。一个名叫安迪的年轻人,刚找到一份需要用车的新工作,他囊中羞涩且对汽车一窍不通。在场景一中,安迪被销售员的热情和友善所打动,加上他很喜欢那辆车的外观,于是他凭着这种良好的“感觉”迅速做出了购买决定。这是一种典型的非反思性思维,安迪成了信息的被动接收者,完全依赖于销售员提供的、显然带有偏向性的“理由”。而在平行的场景二中,安迪虽然也对销售员抱有好感,但他选择对她的话保持审慎。他没有止步于此,而是主动采取了一系列行动:他请来一位专业的机械师检查车辆,查阅了二手车价格指南以了解市场行情,还找了一位懂行的朋友来帮助自己进行价格谈判。这第二个安迪,其行动完美地体现了我们一路追踪的思想脉络:他展现了杜威所倡导的“主动、持续、周详”的思考;他被格拉泽所描述的审慎“态度”所驱动,并运用了探究的“技巧”;而他所有努力的最终目的,正是为了实现恩尼斯所指出的目标——做出一个更合理的“决定做什么”。
从个人财务决策的微观世界,我们转向公共信息弥漫的客厅。两位朋友,伯莎和谢丽尔,正在观看一则关于1991年海湾战争的电视新闻报道。画面上,美军的精确制导武器展示着惊人的威力,记者充满赞叹的旁白解释说,热寻导弹能钻进烟囱,爱国者导弹能在空中拦截飞毛腿导弹。伯莎完全被这番景象所折服,她惊叹于科技的力量,并为自己的国家拥有如此先进的武器而感到安心。她是一个典型的信息“消费者”,全盘接受了屏幕呈现给她的官方叙事。然而,她的朋友谢丽尔,一位媒体研究专业的学生,却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她没有让画面的冲击力压倒自己的判断力,而是启动了一连串法医式的质疑。她的思维链条清晰而严密:首先,审视信源——那段导弹钻烟囱的影像是谁提供的?是美国空军自己。其次,追问信息的完整性——我们没有被告知,究竟有多少导弹完全脱靶。再次,对数据提出替代性解释——天空中那团闪光,究竟是爱国者导弹成功击中了目标,还是它自己过早引爆了?最后,分析信息传递者本身——记者在多大程度上是在独立报道,又在多大程度上只是在复述军方为了宣传目的而提供的解释?在这里,谢丽尔的批判火力已经超越了对纯粹语言论证的分析,她将杜威的“反思”和格拉泽的“评估”应用到了视觉证据本身。这暴露了此前定义的一个盲点:在一个由图像主导的时代,我们该如何审视“眼见”之物?
为了容纳像谢丽尔那样对图像和直接观察的审视,我们需要一个更广阔的定义,而这正是思想家迈克尔·斯克里文所提供的。他将批判性思维定义为“对观察、信息、通讯和论证的熟练、主动的阐释与评估。”这个定义中的每一个词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熟练”与“主动”二词,再次呼应了我们之前讨论过的观点:批判性思维是一种需要达到清晰、中肯等智力标准的高阶活动,它需要思考者主动地、有意识地运用元认知来驾驭自己的思维。定义的核心是两个关键动作:“阐释”与“评估”。“阐释”涉及构建和选择几种可能性中最佳的解释——这正是谢丽尔试图为屏幕上的闪光寻找替代性解释时所做的。“评估”则是判断事物的价值、质量或可信度的过程——这正是谢丽尔对记者报道的价值进行判断时所做的。然而,斯克里文定义中最具洞察力的扩展,莫过于明确地加入了“观察”一词。在谢丽尔的例子中我们看到,我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并非总是客观事实的直接呈现,它们同样需要被阐释和评估。在一个图像、视频和各种感官信息无孔不入的时代,对“所见”进行批判性解读的能力,已经变得与分析文本论证同等重要,甚至更为关键。至此,我们似乎为批判性思维构建了一幅相当完整的技能图谱。然而,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依然存在:拥有这些技能,是否就等同于成为一个批判性思考者?或者说,这背后是否存在着一种更为根本的驱动力——一种价值的选择?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一个人完全可以掌握所有的思维技能,却选择在关键时刻将它们束之高阁,就像一个会翻筋斗的杂技演员,却总是不愿意表演一样。这种“拥有技能”与“使用技能”之间的鸿沟,揭示了批判性思维更深层的维度:它不仅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倾向”。那些在批判性思维领域深耕的学者们认为,一个真正掌握了这些技能的人,不可能不认识到它们的价值。当你学会了如何严谨地评估证据,你就会发现这样做能带来更可靠的信念,让你更少地被谎言和谬误所误导。这种智识上的优势会逐渐内化,成为一种思维习惯和价值取向,促使你在适当的时候主动地、几乎是本能地去运用这些技能。这种转变的力量,常常在教学实践中得到印证。许多学生在学习了批判性思维的课程后,会兴奋地分享这些技能如何在他们的其他学科甚至日常生活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们几乎总会带着一丝惋惜感叹:“为什么我们没有在学校里更早地被教会这些?”这恰恰说明,批判性思维的价值具有一种普适性,它是一种能迁移到所有领域的基础素养。将批判性思维内化为一种价值和习惯,无疑是智识成熟的标志。但这是否也意味着思考者将永远戴着一副审判的眼镜,只专注于寻找缺陷与谬误?这种对“批判”一词的负面联想,恰恰忽略了其最具活力的另一面。
这种误解,源于对“批判”一词的狭隘理解。在学术传统中,“批判”并不等同于否定或吹毛求疵,它更接近于戏剧“评论家”的角色。一位优秀的评论家,其核心职责是依据专业标准做出有根据的、审慎的“判断”,这种判断既可能是尖锐的批评,也可能是热情的赞扬。因此,批判性思维的本质是一种评估性思维。而要做出真正有深度的评估,仅仅指出逻辑上的瑕疵是远远不够的。这便引出了它与创造力的共生关系,有些学者甚至倾向于使用“批判性-创造性思维”这个词组,来强调两者不可分割的联系。一方面,创造性是批判的前提。当你面对一个论点时,要想对其进行有力的评估,你必须能够富有想象力地构想出其他的可能性、替代性的解释、被忽略的视角,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具创造力的心智活动。另一方面,批判又是创造的引导。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需要批判性思维来为其导航,评估其产生的想法是否新颖、可行、有价值,并对其进行修正和完善。
所以,当我们再次回到最初的问题,批判性思维究竟是什么?它是一场告别被动接收与草率判断的智识成年礼。它是一种熟练的、主动的心智技艺,要求我们不仅能阐释与评估语言层面的论证,也能审视图像、声音乃至一切感官所及的“观察”。它需要我们掌握推理的规则,敢于提出恰当的质疑,并永远对隐藏在论断背后的假设保持警惕。但最终,驱动这一切的,是一种内在的价值倾向——一种对清晰、理性和融贯的执着追求。它的目标从来不是为了摧毁而摧毁,恰恰相反,它是为了通过理性和想象力的协同作用,去构建更坚实的信念和更明智的行动。因此,批判性思维并非一种冰冷的怀疑论,而是在思想的喧嚣中为自己打造一副可靠的陀螺仪。它让我们在众声鼎沸中,依然能辨明方向,保持平衡,并最终抵达一个虽不完美、但由我们自己审慎构建的真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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