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卉欣
学习书法的人,多会临摹古人名帖,这些名帖,并不全是古代书家或者文人在书房里,备好工具,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写出来的“命题作文”。有好些帖子,是在那个微信、QQ全无,邮递都需经年累月送达的年代,留下的信札和留言便笺。
公元355年,王羲之隐居嵊州,他喜爱农事,在庄园里遍植蔬果。这年秋天,他从自家果园采摘了好多柑橘,挑选之后,寄给友人,筐里附着自己手写的信札:“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这十二个字,便是后来熠熠生辉的名帖《奉橘帖》。橘未见霜,味不甚佳,虽然赠人,犹怀歉意。
此帖在唐代已经很知名,诗人韦应物化用这个典故,作过《答郑骑曹青橘绝句》:“怜君卧病思新橘,试摘犹酸亦未黄。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王羲之“快递”了橘子,韦应物本来也要寄来着,但想想,味还酸,还是等到霜降橘黄时候吧。
王羲之的小儿子王献之写有一封《鸭头丸帖》,风致不逊于《奉橘帖》,此帖十五个字:“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
鸭头丸是一种药,大概是有朋友服用过鸭头丸,感觉效果不好,告诉王献之这个情况,王献之服后觉得果如来信所说,就回信约这位朋友见面聊聊这事。
这十五个字,蘸墨两次,墨色由浓至淡、由润而枯,是连绵洒脱的“一笔书”,正是王献之写便条的轻快随意,成就了《鸭头丸帖》洒脱灵动的书风。
药是不能随便吃的,吃得不好,不能救人,还会要命。唐代书法家张旭有篇《肚痛帖》,就吃药的问题向人求助:“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冷热俱有益。如何为计,非临床。”
看内容,似是张旭肚痛时自诊的一纸医案。也有后人揣测,这是张旭写给上司或同事的请假条——我肚痛难忍,准备自己喝点大黄汤,不过,没经过医生指导,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张旭常常醉中作书,这次肚痛中作书,笔势愈加纵横奔放,“颠”味十足。
与张旭齐名的唐朝僧人怀素以狂草闻名,还是一位性格不羁的社交达人。且看怀素的《苦笋帖》:“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怀素上。”
怀素此前应该收到过朋友的信,说自己这里有苦笋和茶,于是他很干脆地回复:苦笋和茶,太好了,你直接送来吧。
摒弃客套虚礼,单刀直入的文风,实在和怀素的性格高度契合。
话说回来,美食谁又不爱呢?唐末五代时期书法家杨凝式,因人送他一道菜,留下了致谢信《韭花帖》,不但字好,词也精妙:“昼寝乍兴,輖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飧。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羞,充腹之余,铭肌载切……”
你以为杨凝式收到的是一把韭花?错,是韭花酱配肥羊这样的“硬菜”。从他恭敬的言语和端庄温雅的字体来看,送这道菜的很可能是他的上级或者师长。
这封情真意切的“韭花感谢信”开舒朗散淡章法之先河,被后世奉为“天下第五行书”。
赠橘、尝笋、抱恙、吃药、谢一餐之馈……烟火小事,人情往复,随意书写,喜乐愁烦皆出日常,不加修饰的性情得以坦然流露,这些不超过一页A4纸大的手札,之所以超越很多刻意创作的法帖,正印证了苏轼所言: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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