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仲秋的清晨,江西莲花沿背村的田埂上,扛锄头的人里突然多了一位少将。甘祖昌结束在新疆的治疗,主动申请“脱帽”,把军装锁进箱子,换上补丁衣裤,回到出生的那块红土地。此时他每月固定工资332元,折算成当年的稻谷,大约能买两千多斤,可这位老兵却给家里立下一条硬规矩:一天菜钱不得超过一块。
村民疑惑:一块钱连二两猪肉都买不到,他究竟打什么算盘?答案得从他的日历说起。1958年春耕,他拿出头三个月的工资,拉来两头黄牛、一台手扶拖拉机,又请县里技术员帮忙平田整地。账面花了九百八十元,村里六十多亩“望天田”变成水田,当年就增产两万斤粮。甘祖昌把收成调剂给缺粮户,自己却只记了三行字:钱用在地里,粮还给百姓。
回乡第一年,他重掌“后勤”:龚自珍的薪水负责家用,自己的工资只进“不花账”。孩子们心里不痛快,拉着母亲嘀咕:“爸爸管得太严,买糖都要审批。”龚自珍轻声答:“你们父亲在部队管了半辈子供应,他知道钱往哪儿花更值。”三句对话占了家里教育的大半内容,却让几个孩子记了一辈子。
有人算过这笔账:按规矩一天菜金九毛,全年才三百来块。那余下的三千多去哪?第一笔,1960年初修水渠。沿背村缺水,耕田全靠天雨。他挨家挨户动员,加上自掏的二千一百元,硬是在山腰凿出两公里渠道。竣工那天,甘祖昌没讲话,只举起水瓢让渠水漫过脚面,算是庆功。第二笔,1962年购买发电机。他把自己三年的津贴和县里拨款凑在一起,点亮了沿背村的第一盏电灯。从此夜里也能磨米、纺线,乡亲直呼“电力司令”。
有意思的是,他对家人却抠到极致。棉衣打了又打,实在补不上就拆成鞋底;牙刷刷秃了不舍得扔,刀片磨过再用。战友途经莲花,带来上海呢子布想给老同学做身像样的中山装,被甘祖昌婉拒:“国家花了大价钱搞建设,咱别给自己添耗材。”对方无奈,只好把布料留给村小学做红旗。
“三年困难”期间,县里照顾功臣,每季给他两斤茶油、二斤肉票。他推回公社仓库:“所有人都啃树皮,我凭什么吃细粮?”仓库管理员劝:“这是政策。”他回答,“政策更要讲公平。”几句短语,说得屋里人面面相觑,最终只好登记“已领”又打入公共库存。
时间线推进到1973年。甘祖昌被推举为县人大代表,开会伙食补贴一天五元,他仍坚持把补贴上交乡财政。代表们劝他改善伙食,他摆手:“菜加辣椒就下饭,胃口养刁了,回家还得再改一次。”简单一句,却把会场说笑了。
不得不说,甘祖昌的“抠门”在当年甚至招来误解。有人悄悄议论:“少将工资去哪了?怕不是自己藏着吧。”1975年秋,他索性把十几年收支明细摊在公社橱窗:修渠、买机井、建校舍、设合作医疗站,一笔一笔全在上面。群众扫过红纸黑字,才弄明白那些看不见的银子都变成了看得见的收成。
1977年,莲花县通公路。最后一段三公里碎石是甘祖昌自费采购、水泥现拌铺成的。开通那天,他照例没穿军装,卷着裤腿挥锹到傍晚。路面压平后,县里想给他立碑,他连夜写信:“立碑浪费,占地更挤,把钱留给学校粉刷黑板。”
1986年3月25日,甘祖昌因病在南昌逝世。去世前两天他嘱咐龚自珍:“我这辈子最值钱的东西是建渠的锄头,你把它交给村里。”没有遗产分割,只有一把磨得发亮的铁锹。龚自珍遵嘱,锄头至今挂在沿背村展室门口,锃光映着来人影子。
如今再看数字:三百多元月薪,在1950年代的中国足够一家城里人过得体体面面。甘祖昌却把绝大部分投入村庄基建,用静悄悄的方式完成了另一场“长征”——从军营到田埂,从个人到集体。他既是将军,也是农民,更像一名特殊的出纳,把国家给他的荣誉兑换成乡土的流水田、亮堂堂的土电灯和一条一直通往县城的公路。这笔账,沿背人算了几十年,结论只有一句:钱花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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