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劲松：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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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风把15斤重的大鲢鳙扛进小区，小区行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你钓的？！”

“我钓的！”

“在水库钓的？”

“在野河里！”

阿风在小区里掀起了一股风，野钓能钓到这么大的鱼，这也许是野钓爱好者这一辈子的大鱼梦了。阿风平时沉默寡言，性格内向，不爱与人交流，现在，突然成了小区的名人，钓鱼佬都爱跟他聊两句：

“今天去哪钓，我跟你去玩玩。”阿风也不拒绝。

阿风搬进小区已经十几年了，大家都进城了，小孩想放城里读书，没有城市户口读不了，阿风当年掏光了这大半生所有的积蓄，再借了些钱，终于在小区买了一套房，并且把年迈多病的父母也接了过来一起住。

妻子在家照顾父母，带小孩读书，阿风在外面打拼，赚钱养家。一年过年或者有重大事情的时候回来一两次。

高中毕业，阿风选择了走向社会，不是没想过复读，而是家庭不允许，父母因病双双丧失了劳动能力，他只有扛着这个家，奋力前行。他羡慕那些先先后后考上大学的同学，毕业后找了多么好的工作，休息的时候，他会在朋友圈里看看他们的动态，激发自己更加努力地工作。

阿风和妻子是在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妻子是外地人，当年就是因为自己的吃苦耐劳和待人真诚，才赢得妻子的青睐。

奋斗的人生终归不会让人太失望。成家后，阿风比以前更努力了，有了两个小孩后，阿风没有理由不更加努力，日子似乎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不，他们也进了城。

也正因为进了城，这给阿风的家庭带来了一次巨大的危机：开销增大了，电费、水费、煤气费、交通费、手机费、父母的医药费等，压得阿风有点喘不过气来，一边还债，一边支付巨大开销，坚持了几年，最先崩溃的是妻子，照顾老少四个人不说，还捉襟见肘，于是他们和平分了手。阿风心疼妻子，担心她带着小孩不好再嫁，把两个小孩都留下了。他知道年少轻狂的爱情都是幻想出来的，有多少家庭都败给了赤裸裸的现实，而城市就是一只巨兽，不断地吞噬着一切。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一晃又是多年过去，阿风还清了债，父母的身体也还那样，只是阿风没有再找，说真的，这样的家庭，即使没有了外债，家庭条件渐渐好了些，也很难有女子入嫁的，而他此时已人到中年。

阿风学会了钓鱼，爱上了钓鱼，他喜欢这样的孤独。

一只翠鸟，蛰伏在阿风身后的茅草丛中，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阿风浮漂所在处，正如阿风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浮漂一样，突然，轻捷的身躯俯冲而下，击碎山的倒影，水面泛起一阵阵的涟漪，它衔着一条小鱼飞远了。涟漪散去，浮漂一动不动地沉默着，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花蝴蝶，落在阿风的饵料团上，饵料中的水果香味有时还会引来蜜蜂。水鸟在水面悠闲地浮着，一点也不怕人，有时候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好一阵子才在远处的水面出现，而它的嘴中，少不了一顿美食。一对黄色的小蜻蜓从水面掠过，乍不留意，还以为是鱼儿泛起的涟漪。一只大翅膀蜻蜓更是落在阿风的竿稍上，驻足观望着什么。漂不动，这时候会有调皮的小蜻蜓站在漂尾上，于是浮漂斜斜地慢慢地进入水里。近岸，一些针尖大的小鱼随着阿风的抛竿，很是活跃，一些饵料随处飘落，成了这些鱼的美食。蚂蚁也时不时地光顾，阿风从身上捉住它们，喂小鱼，有时也拿些饵料喂。

坐在水边，你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什么都想，阿风喜欢这样独处的时光，喜欢这样的自由：看日出日落，沐斜风细雨……

前年七月，阿风参加了一场葬礼，一位在国企上班的初中同学，在阿风看来，日子过得无比舒坦，阿风经常看他的朋友圈，知道他喜欢漂流，在城市的河流里漂流过多次。暑假，天上还下着雨呢，河里发大水，这增加了漂流的刺激性，同学邀请了几位爱好者，又出发了，在通过一处堤坝时，两艘漂流艇都翻了，其中只有一个人勉强爬上了岸，而他被发现时，黄色的救护衣还穿在身上，就这样漂在浑浊的水面上。听到这事时，阿风有点不相信，他记得高中毕业那年，他们还相邀着去水库游泳，水性该有多好。直到看到遗体上他头上缝合的五厘米的伤疤，他知道一定是头部受伤昏迷，导致溺水。

同龄人中，走的还有一位同学的妻子，不幸患上了渐冻症，先是半边身子不能动弹，接着就是全身，病情变化都还不到一个月，很快就走完了生命的全程。

阿风一边惋惜朋友的离世，一边唏嘘着生命的短暂，想到年迈的父母，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大女儿上高一了，小儿子也上了初一，所幸一对儿女很争气，学习不用自己操心，大女儿学习之余还能照料一下家里，但他依然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妻子离开的这么多年，他一边工作一边悉心地照料这个家，他早就选择了原谅。父母的身体也在渐渐的恢复，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一家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着走了过来。

阿风记得刚上学时，父母就告诉他：读书是为了将来考大学。那么大学应该就是读书人前进的方向了吧；长大后，父母又说：男子汉就是要成家立业，阿风完成了一半；当很多的农村人涌入城市，阿风随大流，淹没在城市的车流人海中……

生活不总是目标明确的，大多数时候，阿风感到迷茫。

阿风又抽空来到了河边，这里曾经有过他在钓鱼界的辉煌，守了一个小时后，一阵尿意涌来，他起身去小解，等他惬意地回到钓位，杆子没了，他抬眼看去，杆子在水中游走，是大鱼，几乎是潜意识地，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朝着鱼的方向游去：这根杆子花了一千多，陪他度过了迷茫的那几年，他不想失去，况且水中的那条鱼，也让他燃起了斗志。

阿风看过一个故事：老圣地亚哥在大海上与大鱼搏斗了两天两夜，制住了大鱼。他为老人的干劲叫好过。

阿风的水性自不用说，上次那条大鱼，他在岸上只溜了半个小时就制服了，他想，这条也应该没问题，捡回了杆子，再收获一条大鱼，然后享受小区人羡慕的目光……

阿风想错了，一个小时过去了，鱼还在窜，往河心的方向，他忘了他脚下曾经是坚实的泥土，而现在，他身处水中，浑身无法使力，他忘了，老人有船有桨，而他只有疲乏的四肢和沉重的身躯，他突然想起钓鱼人说的一种鱼来：引路鱼。

最近网络流行一句灵魂的拷问：人为什么活着。一千个人会有一千种答案。向阳而活，向死而生，从水里来，到水里去……

上面这些像放电影一样，在阿风脑中过了一遍，现在，他的手指着一个方向：鱼的方向（那是自由的方向），再也没有了力气。

作者简介：童劲松，上饶铅山稼轩中学从事语文教学工作至今。铅山县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