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还是“过失”？2000年海门市“9·12”水沟女尸案侦破始末

2000年9月10日，家住江苏省南通市海门市（2020年，撤销县级海门市，设立南通市海门区）包场镇7岁女孩鑫鑫午饭后便出去玩耍了。下午2点左右仍不见她回来，奶奶便在村里到处寻找。此时，正碰到了常与鑫鑫一起玩耍的高永杰，他也热心地帮着在村子里找人。几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鑫鑫的消息。

这可怎么向在北京打工的儿子交代啊！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村里跑着，不断地喊着孙女的名字。

当天晚上鑫鑫没有回家。

第二天，早起的村民在村前小河中的一条石板下发现了一双黄色拖鞋，这正是鑫鑫的鞋。

第三天也就是9月12日早上6点，邻居戴菊芳到一条水沟边洗痰盂时，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件奇怪的东西，上前仔细一看，竟是一具小孩尸体。

这具尸体正是小鑫鑫，村民急忙帮着报了案。

“鑫鑫死得好惨啊！”此时，赶到现场的奶奶早已泣不成声，“她父母一直在外打工，是我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啊！”

望着悲痛欲绝的一家人和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村民们无言以对，眼泪禁不住在眼眶中滚动。

接到报警后，海门警方立刻赶到现场进行侦查。

多名村民指认，当天下午1时高永杰曾与鑫鑫在一起。但是，警方第一次找到高永杰时，他当即予以否认。第二次面对民警时，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18岁的高永杰是村里的电工，鑫鑫常常在他家里玩耍。9月10日中午，两人一直在高家的二楼玩耍。下楼梯时，走在后面的高永杰想开个玩笑，他用双手推了一下鑫鑫的双肩，准备再把她拉住。

“我就是想吓她一下，但没有拉住。她的头撞到墙壁上后，翻了个跟头跌到了二楼和一楼之间的平台上。”高永杰交代说，“我连忙追过去把她翻过来，拍了拍她的脸，之后压她的人中，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看到她的鼻子流出了血，高急忙跑到卫生间拿了一团红色纱线，给其擦鼻血。此时，看到鑫鑫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慌忙找来了一个蛇皮袋，把鑫鑫装到了里面。之后，抱着袋子来到楼边的一条小河沟旁抛了下去。

“如果别人发现蛇皮袋，就会想鑫鑫是被人搞死的，不是淹死的，于是我连忙跳下河，把蛇皮袋抽了回来。”

之后，他把擦鼻血的纱线洗了后，擦去了平台的血迹。看到鑫鑫的拖鞋还在家中，急匆匆把鞋藏到了田地里，此后感觉不安全，又取回来放到了村前小河的石板底下。

警方在案发现场提取到了纱线、蛇皮袋等物证，并在平台上的瓷砖缝中发现血迹，经鉴定以上物证上的血型均与鑫鑫的血型相符。

公安机关鉴定表明：死者系在严重颅脑损伤后入水溺死。

此后，江苏省公安厅会同省检察院、省高级法院对尸体进行了技术鉴定，发现其头部曾遭受多次撞击，有多处皮下出血。

上海市物证鉴定中心鉴定发现，死者的肺里有少量泥沙和硅藻。

大量证据证实，是高永杰造成了鑫鑫的死亡，而且高对此也供认不讳，此案看似十分简单。

2001年5月，当地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高永杰有期徒刑6年，赔偿丧葬费2924元。

对此判决，被害人的父亲仲云峰不服，他认为判决定性错误、量刑过轻，遂提起了上诉。

法院二审维持了原判决。

2001年底，南通市检察院公诉处的陈新建受理此案的再审公诉任务时，距离开庭只有5天时间了。他从案卷中发现众多疑点：此前案件均认定被告人为过失致人死亡，但是，鉴定表明被害人的头部在生前曾受到多次外力作用，而且“其肺部有少量泥沙和硅藻”，这说明鑫鑫摔到平台上后还没有死亡，进入水中后还能呼吸，其死亡原因应是溺水而亡。“

也就是说，高永杰投入河中的是活人。”公诉人陈新建认为，“被害人在生命危急之际，高永杰为了逃避法律责任将其抛入了水中，加速了被害人的死亡，其主观意识已发生了质的变化，其行为应当是故意犯罪。”

次日就要开庭了。

一天之内南通市检察院召开了两次检察委员会，大家围绕此案定性为“故意”还是“过失”，进行着论证。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此案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

就在这次庭审中，仲云峰第一次见到了公诉人陈新建。

“当听到公诉人以故意杀人提起公诉时，我激动得不得了。”仲云峰看到了希望。

出人意料的是，2002年8月2日，南通市法院作出二审判决，仍然认定高永杰过失致人死亡，判处其有期徒刑7年，赔偿各种费用5万元。

虽然其家人很快缴纳了赔偿金，但仲云峰依然认为量刑过轻。此后他走上了艰辛的上访之路。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小鑫鑫的尸体还停在医院里没有火化。

经过不懈努力，2003年7月16日，江苏省高级法院裁定，此案判决定性错误，指令南通市中级法院进行再审。此时，百感交集的仲云峰想到了一个人——公诉人陈新建。

他给南通市检察院写了一封信，希望陈新建能够再次出庭公诉。看到当事人如此信任，检察长同意了他的申请。

2004年1月20日，春节的前一天，此案再次开庭审理。在法庭上，公诉人与辩护人围绕被告人犯罪“故意”与“过失”，展开了唇枪舌剑般的辩论。

“推她只是想开玩笑，她摔下去后，我曾拍过她的脸，压过她的人中，她都没有反应，就认为她死了。”高永杰吞吞吐吐地说。

“你是否看过她还有没有呼吸和脉搏？”

“没有看。”

“连心跳都不摸一下，你就能认定人已经死了吗？”

高永杰无言以对。

“被害人肺里有泥沙和硅藻，说明当时她还在呼吸。被告人只要简单地摸一下其鼻子或脉搏，就能判断被害人仍然活着。令人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活着的鑫鑫抛入了水中。”在法庭的最后陈述阶段，公诉人陈新建说，“此时，被告人的主观意识已发生了质的变化，由过失转变为故意。他想逃避追究，毁灭罪证，此案应定性为故意杀人。”

2004年的春节，是仲云峰一家3年来最愉快的节日。

此时，他最想感谢的是“恩人”陈新建。大年初六，他与妻子借了钱，坐车来到南通市文峰商场买了一件皮衣，悄悄来到了陈新建家中。“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你能主持公道。”夫妻二人真挚地说。“这是我应当做的，衣服我决不能收。”他一直在推辞着。看到仲云峰态度非常坚决，陈新建决定先收下再说。

第二天，陈新建来到了文峰商场找到了卖衣服的摊位。“这是有人送给我的衣服，我想退了它，把钱还给人家。”

一开始，女老板满腹疑问，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感慨地说：“我知道他们买衣服是送给一个检察官的，没想到你不收礼，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她破例给陈新建退了衣服。

春节后上班第一天，陈新建便将装有1422元的信封交给检察院纪检委。此后，纪检委及时将钱退还给了仲云峰。

3月24日，南通市中级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高永杰死刑，缓期2年执行，并赔偿被害人家属各种费用5万元(已执行)。

女儿虽然已经不能复生，但终于等到了一个公正的判决结果。庭审结束后，人们陆续离开了法庭，但仲云峰却久久地呆立着，面对庄严的国徽，他喃喃自语：“死去的女儿，你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