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全生
然而,这关乎人的事情,往往存在更多的变数,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想法和现实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大。也因此就有了‘没想到’和‘凡人无慧眼’的说辞。说什么因为我不是神仙,判断出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似乎是习以为常的事,比起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的,要善意了许多。
布古是个认认真真对待生活的人,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会付诸实施,从不为自己疏忽找托辞辩解。
祥儿转学后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告诉老婆说:“给祥儿转学,只是个手段,为的是让他换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和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没有因果关系。出污泥而不染,不是一般人所具备的品格。尽可能让他远离被污染的环境,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能不做。”
吴春华说:“你知道的,自己对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学没有想法。你我只上了个小学,还不照样过日子吗?上了大学的,不见得人人就能当官,还不是和大家一样过日子!儿子是你生的,你咋样管教,我没有意见。”这是吴春华头一次因祥儿的事情,对自己的男人表现出不满。
在布古呼出的气息声中,瞬间透射出‘农妇’这个词汇,他在蔑视她没有文化、没有远见。
他顾及不了那么多,他只期待自己想要的结果。
快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布古给那个弟弟打了电话,说是过两天要到他家里去。
其实,布古是想听到祥儿有没有被纠缠的消息。但电话内容没有提及到这方面的问题,他估摸到是警告起了作用。但是,一切只等他见到儿子才会明了。布古暂时心宽了许多。
次日,他准备了一些礼品和儿子爱吃的东西,换季的衣服等,他要和吴春华一起去。
可吴春华说:“我一直想去那边看看,眼下是去不了了,等下个月再说吧。你实在不放心,就自己去,我这会儿没这个心思。”
布古不解地拍了拍脑门。
吴春华说:“我大大夜里个(当地方言,意思是昨天)天去世了,原本想过两天说的。”
“这事你咋不早说哩?简直是荒唐!这是天大的事情啊,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个女婿?难道我对他不够忠、不够孝吗?”布古吼了起来。
吴春华说:“事情麻烦着哩,本想有了头绪再跟你说的。姐姐说,老大大去世前几天,说春生是我们的亲弟弟,自己一听头都大了啊,当时不知道该咋说!”
布古说:“这事情啊,我应该老早就想到了。喜事啊!说明老吴家有后了,有什么好想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这么想,这么说的。我老大大生前就说,是他看中了你这个优点,才把我嫁给你。说句实话,曹(方言,意思是我们)大山里的人,无产可分,倒是件好事。听老人说,过去那些家大业大的富人,老人在世的时候好像没什么事一样,其实兄弟之间的利益争斗就没有停休过,只是不敢公开。明眼一点大汗,或早早就把家产做了分割,或立下遗嘱,自己百年之后就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遇上个糊涂点的,自己还没有入土,兄弟们就为争夺财产闹红天了……”
布古说:“这个我知道。咋老爸是个明白人,他也不是个富汉,我只是他的女婿,和春生之间至少不会到你说的那个份上,不对吗?”
吴春华说:“老爸临终前叮嘱要把春生照看好,说他脑子不好使,还脾气还大。让人头大的是,他屁股后面还坠着一家子人哩,这事情不好办啊!大后天,我大大就要下葬了。明天我先过去,你赶在呈孝前到杏树湾就行。吴家人多嘴杂,有人问你什么事,你最好说不知道就行了。葬礼完了,你要马上回家来,曹(当地方言,意思是我们)走不到一块儿。”
布古这才隐隐意识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停地点头应承(方言,意思为答应)。
看到布古的表现,她又说:“玉还有瑕疵哩,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没有一个人全能懂得世上的一切。老大大公开认春生这件事,我眼下无法理解。过些时日,可能会想明白一些。”
布古说:“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凡是存在的事情,就一定会有其缘由。先放下这些吧,想想在春生的事情上,我们能做些什么,什么不能做,最好和姐姐事先沟通一下。”
吴春华说:“这个我知道,就担心姐姐当起老大来,认事不认人,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是指她给我们压担子吗?要是这样,你先不开口,等她先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两家子大方向是一致的,不会有分歧。最难应付的,应该就是春生了?”布古又回应一句道。
三天后,吴春华从杏树湾回来了。
布古没有向老婆发问,只是自觉扮演起吴春华平日里的角色,给她端茶送饭,不多说一句话。
又过了三天,吴春华终于发话了。说:“我们家里的事情,总算有了个结果。六叔发话让春生搬到老家院子里住,我大大生前的一切都由他继承。六叔说,春生是最小的一个,你们两个当姐的要多帮衬他,春生要听两个姐姐的话,不能再让过世了的人分心。他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所有的事情要从零开始做,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这边……”
布古说:“六叔是个和事佬,我知道他会这么说,重点是咱老爸最后说了什么话?”
“姐姐说,大大临去世的前几天让春生叫她,说有要紧的事情说。去了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春生是吴家的人,今后你们一定要相互关顾。”吴春华告诉他。
“就这一句话吗?”布古问道。
“就这一句。”吴春华说。
布古心想,这一句话也就够了。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把平时孝敬他的那份给春生吗,这个好办。
老丈人百日的时候,布古一家人去了杏树湾。这次天气冷,是一家四口坐专车去的。
回来的路上,布古告诉祥儿说:“以后逢年过节的时候,你要常去你舅舅家,给舅爷爷上坟什么的就由你代劳了,我这老寒腿走山路不行。以目前的情况,你舅爷爷烧三年纸的时候,我能到杏树湾走走,就已经是万幸了。”
布古接着说:“八月份的时候,打算好来学校看你的,凑巧你舅爷去世了,没时间关顾到你。你现在长大了,要学会关心自己,操心自己的学习。我要是能遇上今天的好机遇,也不至于跟这些人周旋。让你转学,就是希望你一心上进,不要走爸爸走过的老路。希望你有一日走进发达的地方,生活在文明进步的环境里。我心里很清楚,你和杏儿是不愿回霍家岭的,考不上大学就只有干些出力气的活计。老爸这行也不好干,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会踏入别人设下的陷阱……”
“爸爸,到家了。”祥儿提醒道。
“不服老不行啊,这人老了就屁话多!”布古原本想借助这个机会教导一下孩子们,可没想到时间会过的这么快,更没想到的是,孩子们表现出对自己嫌弃和拒绝。
他知道自己是个土的掉渣滓那种人,但说话还是上道理的。他们应该认真听自己的话啊!难道这代人‘洋’起来,道理都属于他们?
于是乎,就有了那句大家极不情愿听到的粗话,让人感到无所适存。
老丈人虽已入土,可有关他的事情一直在发酵。有人说,他和吴春华小姨之间,很早就相互看中对方,提亲时被媒人捉弄,无缘结成连理。双方成亲后,先后都大闹过几回,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但两个人的向往之情,却是从未断过,他才是春生的亲大大。
也有人说事,此地一千多年来,为朝廷饲养马匹和牛、驴等,换取所需的生产生活资料。他们跟这些个动物打交道时间太久了,个别人的一些行为,就变的和牲口一样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把责任归咎于牲口,为自己的同类辩护吗!
还有人说,那是春生家看好吴家的条件,想多沾光,才把过继儿子的事情先做成事实,到最后再公开。但这种方式,方圆百里从来就没有人这样做过!
明白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这头一种说法,应该是比较接近现实。最后一种说法,显然是代表了吴氏家族的共识,也更加符合双方的愿望。
在这个物质资源十分匮缺的村落里,多数人宁愿意相信后者才是真实的。
布古才不管别人说什么,从内心里他愿意相信头一种。因为老丈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还把女儿嫁给了她,帮他成就了一番事业。他做的任何事情,在他眼里就永远是对的。因为他内心长存感激之情,他是最不情愿他离开人世的那个人。
春生的出现,让布古能继续做一些让自己内心平衡的事。不管春生脑子如何不好使,他都要好好对待他、包容他。
这是布古的心里话,没人能改变他。但他不能保证每个家庭成员,都能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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