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0岁时,家里的老米囤有了破洞。父亲在淮安当兵,母亲不会修葺,仍将就着用。某天清晨,母亲叫醒我,差我淘米煮粥。我揉着睡眼,捧着淘米箩,垫着木凳,攀上高高的米囤舀米。揭开囤盖,见一条大蛇盘在米上。我惨叫一声,触电似的一蹿,从木凳上摔下……母亲说:“水蛇不咬人的。”我却吓破胆。
到了白露,趁着陈米将尽、新谷入仓之际,母亲选出白亮的稻草,请来同村的永莲舅爷为我家扎新米囤。母亲搬把竹椅,要我坐在边上,帮舅爷做小工。舅爷抽一把稻草,再用另外几根稻草,把一把草扎成手臂粗的一拢。一拢末了,续上另一拢。第二层起,需用一把空心锥,插过夹层,引一束稻草穿越、扎紧、打个结,隔一个拳头的距离再穿插下一束……不到半日,一个直径1.5米的圆盘(囤底)已结实地躺在地上。随后,沿囤底外围一圈圈地盘扎而上,直到尽头。母亲笑看着我说:“瞧,新米囤多结实,蛇再也进不去了。”
吃中饭时,舅爷抿着土烧酒对我们说:“你家的老米囤,也是我扎的,是在老二出生那年扎的,我还扎过一个圌。”那个圌我很熟悉,结构与米囤相仿,一米多高,口径50厘米,上窄下宽,似倒放的喇叭。圌中间有一层竹片,上铺一个布垫。母亲把婴孩的我从上口放进圌里,我站在布垫上,双臂靠在圌的沿口,看母亲忙里忙外。寒冬时,母亲操一把膛里冒着火星的脚炉放在圌下,自下而上地温暖我。即便我长大了,用不着圌了,母亲仍舍不得将其丢弃。
有了新米囤,便可到大队轧米厂轧新米了。星期天一早,母亲与大哥把十几只灌满新谷的麻袋装上木船。母亲对我说:“老二,今天轧米,你一道去,搭把手。”
14岁的大哥拉绳推橹,熟练地摇着船,向着轧米厂的方向。等到我们从厂里出来,船舱里的麻袋被灌满了尚有温度的新大米和米糠。回到家,一袋袋晶莹雪亮的大米水珠似的洒在新米囤里。米囤自带的稻草香味,渗着雨后的星月与水田里的蛙声,是米粒们在襁褓里就熟识的。它们躺在稻草的清香里,如躺在母亲的怀里。
新米入囤,总要庆祝一下的。晚餐的饭桌旁,那个闲置多年的圌又出现了。外婆剧透道:“圌里放着酒酿缸。酒酿发酵要保温,圌正合适,下面可放脚炉。”那天晚上,我们吃上了母亲做的酒酿小圆子。席间,她从圌中的酒酿缸里舀出米酒,每人一碗。敬酒时,她表扬了大哥与我在完成轧米任务中的优秀表现。末了,悄悄对我说:“喝吧,米酒也能壮胆。”我喝了口米酒,母亲又说,“新米囤进不去蛇了,舀米煮粥的任务,仍交给你。”我点头答应。
也许闷在圌里久了,总觉得母亲酿的米酒汲取了稻草的精华,隐隐有种稻草的清香。这种清香,也是我从婴孩时就熟识的。如母爱,渗透在米囤与圌里,一圈圈地盘扎而上,直到尽头。
原标题:《母爱,渗透在米囤与圌里》
栏目主编:黄玮 图片来源:本文图片来自新华社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栾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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