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子多福:中国古人的幸福信仰
古代匾额承载的中华传统文化,内容之丰富,可谓包罗万象:上至宇宙天文,中至江山社稷,下至家庭伦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都能在历史匾额中找到相关的匾文记录。
有朋友问到,在我收藏的诸多历史匾额中,匾文记载或表达的传统思想及文化,依我之见,哪一个最能代表中国古代的普世价值?
听到这个问题,我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块块,本人在藏且研读过的匾额,及其承载的历史文化内涵,不管是起眼的、还是不起眼的,都有可能记载了中国古代的“普世价值”。
何为中华传统文化的“普世价值”?顾名思义,就是古代普遍适用或被认可的思想文化和价值观。按理说能达到这种标准的儒家价值文化,在匾额中有很多。
但宏观视角下的匾额“普世价值”,还是有着阶层的分野:如古代读书人追求的君子之风或家国情怀,在读书人圈子或士大夫阶层中,自然算得上是普世价值,但在古代农夫看来,怕是不接地气的好高骛远,这种追求自然不是适用于他们的“普世价值”。
德衍螽斯
我思虑再三,最后拣了这块不起眼的民国匾额【德衍螽斯】,因为匾文中的“螽斯”二字,看似生疏、拗口,但其文字寓意,在我看来最能代表古代中国人——不论是达官贵人、文弱书生,还是贩夫走卒、乡下农夫——的“普世价值”!
“螽斯”一词,来源于先秦的《诗经》,其中篇章《国风·周南·螽斯》曰:“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这首古诗描写了一种昆虫——螽斯(zhōng sī),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蝈蝈,它跟蝗虫和蛐蛐(蟋蟀)是近亲,但有着自己独立的族群和名称——沿用《诗经》的命名,现代动物学将该科昆虫统称为“螽斯”。
表面上,前诗描写了螽斯族群的盛况:巢穴里有无数翅膀在扇动(螽斯靠翅膀摩擦发出鸣叫声)。因为蝈蝈产卵多、繁殖能力极其强盛,所以前诗赞颂了螽斯这种昆虫的“家族”兴旺——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但要注意,《国风·周南·螽斯》这首诗,是带着丰富的感情色彩来描写并称颂螽斯的,所以它想传递给古代中国人的真实含义是:希望古人像螽斯一样,能够子嗣繁多,如此便能福气满满。简言之,这就是中国古人持“多子多福”观念的源头!
所以说,诗经采用了比喻的手法,表达了先秦古人始创的价值观:多子多福。而这种价值观,经过几千年的传承,影响了历朝历代的中国人。试想一下,古往今来,有哪个中国人不认同多子多福观念的?所以这就是中国古人最接地气的“普世价值”!
古代百子图
当然了,如果非要抬杠的话,21世纪的今天,确实,多子多福或不再有吸引力——害怕多生多育反倒是今人的“普世价值”。这是时代的原因——我们不能借此否定多子多福观念在古代的号召力、影响力、普世性。
言归正传。因为前诗的传承和影响,自先秦以来,直至民国时期,文人雅士都喜欢用“螽斯”一词作比喻,表达对他人的祝贺或祝福,赞颂对方多子多福。亦因如此,前匾【德衍螽斯】,匾文词义意谓祝福受匾人,一位九旬老太,称颂她美德延年、多子多福。
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块客家地区的匾额,题匾人卢文铎,于民国期间,历任广东梅县知事、饶平县县长等职。客家人的生育观念趋于传统,至今崇尚多子多福。这也就是为什么,前述题匾人要用“螽斯”一词,来祝贺老太。
在现代汉语文化中,尤其是在大众词语层面,“螽斯”毫无疑问属于生僻词。但在中国古代社会,该词却具有流行语的特点:不单是在匾额中常见,在书信往来中也常用到。可见,古人是常将多子多福(螽斯)挂在嘴边的。
唐代诗人李白在《感时留别从兄徐王延年、从弟延陵》诗中写有这样的句子,“仙风生指树,大雅歌螽斯”。大雅是诗经中的雅诗类别,自古以来被认为是周代王室贵族写的诗歌作品。因此,李白说“大雅歌螽斯”,具有考古价值,即认定中国人的多子多福观念,形成于西周王室的主张,千百年来传承至今。
多子即多福——古人的这种认知,在历史的坐标上,时间越长,越发具有说服力。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在世时以一个酒色之徒的形象示人,风评很差,但他拥有子孙一百二十余人——自然是纵色的结果——这让他在千百年后被视为历史上的有福之人。
南宋诗人陈普《咏史上·中山靖王胜》诗曰:“樛木螽斯耳未闻,中山无屋贮儿孙。”意思是说,当年刘胜的子嗣多到没有那么多房屋来贮养。诗人为之感慨,大有羡慕嫉妒恨的意思。难怪东汉末年刘备一脸自豪地宣告自己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他不认为祖上纵情声色是丢人的事,反倒是刘胜的多子多福令他这个后人倍感骄傲。
影视剧中的刘胜形象
唐代文人李群玉赋诗《哭小女痴儿》,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平生未省梦熊罴,稚女如花坠晓枝。条蔓纵横输葛藟,子孙蕃育羡螽斯。”写出了一个女子钦羡螽斯多子多福的心思。可见,生养后代,的确是古代人至高的生活理想。
宋代大文豪苏轼在诗词《答李邦直》中写道:“闻子有贤妇,华堂咏《螽斯》。”李邦直是苏轼的至交文友,官位比苏轼高,但他们以诗为媒,情谊至深。苏轼在诗中说,得知李邦直家中有贤妻,成天吟咏《螽斯》词,表达对子嗣的向往。对此,苏轼颇为感慨,所以在诗中写了这件事。看官你瞧,古代由螽斯延伸下来的生育哲学,在民间是不是根深蒂固呢?
宋画《吉祥多子图》
明代大儒方孝孺写有诗作《题童贤母卷后》,描写了南山有户人家母慈子孝的景象,诗中有句子说:“生业随日增,善积祥庆寻。绳绳螽斯应,玉立兰芽森。”意思是说,这户人家的家业蒸蒸日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众多子嗣随叫随到,一个个亭亭玉立,子弟挺秀。什么是多子多福?这样的场景说明了一切。
清代顺治皇帝本名福临,他在当皇帝前写了一首祝寿诗《圣母皇太后万寿诗(其十二)》,其中有一句写道:“《螽斯》常得承嘉祉,《樛木》由来表令闻。”意思是赞颂皇太后生养子嗣功德圆满,皇室家业后继有人。福临情商这么高,难怪他后来当了皇帝。
乾隆帝弘历
无独有偶。百年之后,顺治的玄孙弘历,也模仿太爷爷写了一首诗《是日宴间复成六韵》,描写了皇室子孙满堂、承欢膝下的场景,其中有诗句曰:“螽斯歌揖揖,燕喜乐融融”。巧了,后来弘历也当了皇帝,他就是乾隆帝。
总而言之,自先秦以来,古人对多子多福的认知越来越虔诚,逐渐形成了一种近乎于信仰的生育观和家庭观。而这种中国式“普世价值”的源头,应该就是诗经《国风·周南·螽斯》篇章,该诗将繁殖力强盛的昆虫螽斯奉若圭皋,使之成为多子多福的象征,从而极大地影响了古代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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