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凯旋那天,身后跟了一个穿得像花蝴蝶一样的叔叔。
她把叔叔护在身后,看着把我抱起来给他送汗巾的阿爹,皱着眉说:
阿旻,你如今的身份,配不上我镇国大将军。女君赐婚,子兰郡王即将为我的平夫,你……好自为之。
我看到阿爹的手顿住,汗巾掉落到了地上,鹅但她一声没吭。
我不懂什么叫平夫,但我知道,阿娘不想要我们了。
我偷偷听见过,阿爹总在夜里对着天上的星星说话,求它保佑阿娘打胜仗。
每次阿娘打了胜仗,阿爹就会病上好几天,咳出的血染红了帕子。
那天晚上,阿爹抱着我,声音很轻很轻地对星星说:
我不要我的好运了,全都不要了,只求你让我带儿子走,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
我听见星星回答说:她的命和国运都绑着你的好运,你走了,她会死,国也会亡。
阿爹摸了摸我的额头,笑了:一个容不下我们父子的国家,亡了又何妨?
阿娘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出征前,会把我举得高高的,笑着对阿爹说:
等我回来,就给我们的承恩换个大宅子,再也不让你跟着我吃苦。
那时候,阿爹的眼睛里像有星星,亮晶晶的。
他会一边帮阿娘整理盔甲,一边絮絮叨叨:我不要什么大宅子,只要你平安。
可阿娘现在回来了,带着赫赫战功和皇帝的赏赐,也带回来一个漂亮的皇子叔叔。
我们是搬进了大宅子,可这个宅子里,好像没有我和阿爹的位置了。
皇子叔叔住进了最大、最向阳的院子,叫拜月轩。
而我和阿爹,被挪到了府里最偏僻的角落,院子里只有一口枯井和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槐树。
阿娘说,皇子叔叔身子娇贵,见不得我们这些乡野村夫的粗鄙气。
我拉着阿爹的衣角,小声问:阿爹,我们是粗鄙气吗?
阿爹摸着我的头,没有回答。
他的手很凉,不像以前那样暖烘烘的。
他只是弯腰,把我脚上一双磨破了洞的旧鞋脱下来,换上他刚刚用血染过的、崭新的鞋子。
承恩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哑,鞋子合脚吗?
我点点头,却不敢看他。我怕看见他眼睛里的星星,已经熄灭了。
我偷偷听见过,阿爹总在夜里对着天上的星星说话,求它保佑阿娘打胜仗。
每次阿娘打了胜仗,阿爹就会病上好几天,咳出的血染红了帕子。
府里的老人说,阿爹是把自己的好运,都给了阿娘。
那天晚上,阿爹又抱着我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京城的星星,没有我们乡下的亮,灰蒙蒙的。
阿爹抱着我,声音很轻很轻地对星星说:
我不要我的好运了,全都不要了,只求你让我带儿子走,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
我以为星星不会回答,可我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个空灵的声音,直接响在我的脑子里:
她的命和国运都绑着你的好运,你走了,她会死,国也会亡。
阿爹像是也听见了。
他低下头,亲了亲我的额头,笑了。
那是我见过阿爹最悲伤,也最漂亮的笑。
一个容不下我们父子的国家,她说,亡了又何妨?
皇子叔叔很不喜欢我。
他当着阿娘的面,嫌恶道:
将军,承恩甚是可爱,只是……只是我自幼在宫中长大,闻惯了熏香,对这泥土气有些过敏,一闻就想咳嗽。
所以,他让下人给我准备了新的衣服。料子滑溜溜的,像蛇皮一样,穿着一点也不舒服。
颜色也像他一样,花里胡哨的。
我不肯穿,抱着阿爹给我做的弓箭,躲在阿爹身后。
我不想换。我有阿爹给我做的袄子,很舒服。我小声说。
皇子叔叔身边最得力的张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公子,皇子殿下也是为你好。将军府的嫡长子,怎能穿得如此寒酸?
阿爹把我护得更紧了,他抬头看着张嬷嬷,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我的儿子,穿什么由我这个当爹的做主。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张公公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正在这时,阿娘从外面进来了。
她刚下朝,还穿着那一身威风凛凛的红袍铠甲,身后跟着的亲兵都低着头,不敢看院子里的官司。
皇子叔叔立刻跟阿娘告状:
将军,你可算回来了。我好心给承恩送些新衣,兄长……他不但不领情,还说我多管闲事……
阿娘的目光扫过我和阿爹,最后落在我怀里的木头弓上,眉头皱得更深了。
承恩,过来。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害怕地抓紧了阿爹的衣服。
阿娘见我没动,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我从阿爹身后拽了出来。
她力气好大,我的胳膊被抓得很疼。
一个破弓,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
她夺过我的弓箭,随手就扔在了地上。
那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是阿爹去山上寻了上好的雷击木为我做的。
我哇地一声哭出来,挣脱开阿娘的手,就想去捡我的小老虎。
可一只镶着金线的云靴,比我更快一步,狠狠地踩在了布老虎上。
是皇子叔叔。
他故作大方道:
将军,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生气。只是……这等粗鄙之物,确实不该留在府里。我们将来还会有孩子,若被这些东西沾染了乡野的晦气,可怎么好?
阿娘听了,竟然点了点头。
阿旻,她看向阿爹,语气里满是责备,你就是这么教承恩的?不知好歹,刁蛮任性!还不快给皇子道歉!
阿爹的脸白得像纸。他死死地盯着地上被踩得断了弦的弓箭。
他没有理会阿爹,而是径直走过去,弯腰,想要捡起那个木弓。
皇子叔叔却故意不挪开脚,还碾了碾。
哥哥这是做什么?他笑着说,一个破烂玩意儿,我再赔承恩十个、一百个就是了。
不必了。阿爹的声音很冷,他猛地抬头,看着皇子,那眼神,像一匹被逼到绝境的狼。
请你,把脚拿开。
皇子叔叔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撞在阿娘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阿娘彻底被激怒了。
够了!苏旻!她大吼一声,像战场上发号施令一样,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个妒夫!简直不可理喻!
她一把推开阿爹。
阿爹没站稳,踉跄着摔倒在地,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蹭破了皮。
我哭着跑过去扶她:阿爹!阿爹你没事吧?
阿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阿娘,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彻底熄灭了。
阿娘似乎也愣了一下,她大概没想过自己会动手。
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稍纵即逝。
可皇子叔叔开始红了眼眶:将军,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来……
阿娘立刻回过神来,她心疼地搂住皇子叔叔,看都没看地上的我们一眼,冷硬地丢下一句:苏旻,你就在这院子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说完,她拥着皇子叔叔,转身就走。
那天,院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我哭着问阿爹:阿娘为什么不理我们?她是不是不喜欢承恩了?
阿爹把我抱在怀里,捡起那个断了线的木弓,努力去找工具修补它。
他没有哭,只是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拍着我的背。
很久很久,他才说了一句:承恩不怕,有阿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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