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金到账短信弹出时,周振国删完最后一个联系人。
三百七十二万。十五年换来的数字。
三天前,人事总监那句“公司需要年轻化”还在耳边响。他46岁,成了被淘汰的旧零件。
手机突然安静得可怕。整整299个联系人——从老板到前台,全部清空。
“周总疯了?”
“被裁受刺激了吧?”
“好歹共事十几年,太绝情了...”
公司群里炸锅的时候,周振国正看着窗外。秋雨敲着玻璃,像在倒数。
但他们不知道,那些被删除的号码里,藏着一个必须抹掉的秘密。
01
梧桐叶落的时候,周振国正站在兴晟科技18楼的落地窗前。
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得他西装下摆轻轻晃。四十六岁,像一杯放凉的茶——不烫了,也不香了。
他手指在玻璃上敲了三下。十五年,这个动作从没变过。一敲,是想方案;两敲,是卡壳;三敲,是认命。
“周总,年会PPT您审了吗?”小林站在门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嗯,挺好。”他回头笑了笑。那笑,标准得像公司宣传片里的模板。
十五年了。从技术员干到副总,他把自己活成了公司流程图里的一环。不突出,不出错,也不可少。
年会那天,他穿的是那件深蓝西装。老婆张慧敏三年前买的,说这颜色压得住场子。他站在台上,三百多人鼓掌,掌声雷动。
可他听出了不对劲。
前排高管笑得太整齐,像排练过。尤其是李婉婷,HR总监,空降三年,眼神总像在估价——估你还能用几年。
散会后他开车回家。路过菜市场,想起慧敏说要冬笋炒腊肉。他停下车,走进刘婶的摊子。
“老周,又来啦?”刘婶笑出皱纹,“今天气色不太对啊。”
“没事,就是累了。”他低头挑笋,一根根捏过去。他做事,从不马虎。
家里灯亮着。慧敏在厨房炒菜,锅铲声噼啪响。
“怎么这么晚?”她头也不回。
“顺路买了菜。”他把冬笋放案板上,“儿子打电话了?”
“说了,生活费不够,想换电脑。”她转身,眼里全是妈的那种愁,“现在孩子花钱,跟流水似的。”
周振国点头。儿子大二,学计算机,懂事,但从不省心。他和慧敏这些年,工资大半都砸进这孩子身上了。
饭桌上,他吃得沉默。慧敏夹了块鸡给他:“公司最近咋样?听说行业在缩水。”
“还行。”他嚼着,味同嚼蜡。
哪是还行?订单少了三成,财务天天加班,高层会议密不透风。他做技术的,嗅觉比谁都灵——公司要变天了。
夜里他睡不着。窗外车声断续,像城市在打呼噜。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年会上李婉婷的眼神,赵志远的沉默,还有财务总监那张快垮掉的脸。
拼图快拼完了。只差最后一块。
慧敏睡得熟,呼吸平稳。他侧头看她。二十年夫妻,从校服到西装,她眼角有了细纹,但他还是觉得好看。
他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发。没敢用力,怕惊醒这最后的安稳。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
兴晟大厦还是那栋楼,可空气变了。小美在前台笑,但眼底发虚。电梯里没人说话,连按键声都轻得像怕被听见。
到了十八楼,阿凯拿着文件进来:“周总,下午两点技术评审。”
“好。”他接过,翻了两页。
阿凯没走,压低声音:“听说……要裁员?”
周振国抬头。这小子才三十,眼里还有光,还有怕。
“别瞎猜。”他说。
可他知道,风来了。
中午他没去食堂,去楼下吃了碗素面。店里吵,但吵得真实。他一边吸面条,一边想:四十六岁,爹妈七十了,儿子还在烧钱,老婆房贷还没还清——这时候失业,等于被判死刑。
周一早上,整栋楼都压着一股气。
小美笑得勉强,保安眼神躲闪。他在电梯碰上老张,销售部老将,俩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老张下楼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快死的人。
“周总。”小林声音发抖,“九点半,大会议室,中层以上开会。”
来了。
他走进办公室,泡了杯茶。窗外梧桐叶黄了大半。秋天,真他妈来得早。
九点半,会议室坐满人。赵志远坐在主位,头发花白,眼下乌青。他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
“公司要调整结构,裁员30%。”
死寂。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低头看手。30%,三百多人,明天就得卷铺盖。
“名单这周出。”李婉婷站起来,声音冷静得像AI,“按法规补偿,希望大家理解。”
周振国盯着她。这女人,三年前空降,现在站在台上宣布别人的死期,脸都不红。
散会后,走廊全是窃窃私语。他走过,有人点头,有人闪避。
阿凯追上来:“周总,咱们技术部……会怎样?”
“不知道。”他声音干涩。
回办公室,他关门,坐下。十五年,奖状、合影、项目书……全在眼前。突然觉得,这些不是荣耀,是墓碑。
中午他去了楼下咖啡厅,点杯黑咖,靠窗坐着。
手机响了。慧敏。
“怎么不回来吃饭?”
“公司有事。”
“啥事?你声音不对。”
他顿了顿:“裁员。”
电话那头沉默三秒。“不会轮到你吧?你是副总。”
“不一定。”
“别瞎想,天塌了有高个顶着。”她顿了顿,“晚上回来,我烧红烧肉。”
挂了电话,他眼眶有点热。二十年了,她永远在等他,永远说“回来吃饭”。
下午,公司更安静了。茶水间没人,工位上人人低头,像在等枪决。
快下班时,李婉婷来了。
“周总,聊聊?”
“请坐。”
她坐下,整理裙摆,像在演职场剧:“这次调整……可能涉及您。”
他心猛地一沉。
“公司要年轻化管理层。”她没说完,但意思清楚了。
“我四十六。”他平静得自己都怕。
“是的。”她点头,“但公司需要新血液。不过您放心,补偿到位——按您十五年资历和副总级别,大概三百七十万。”
三百七十万。
数字在他脑子里炸开。对普通人是巨款。可对他?换不来五年社保,买不回儿子的学费,更买不回一个四十六岁男人的尊严。
“我……考虑下。”他声音哑了。
“三天。”她起身,“希望您理解公司。”
她走了。他坐在那儿,像被抽了骨头。
窗外夕阳血红,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他拿起桌上的合影——去年年会,团队笑得灿烂。那时他以为,自己是这艘船的掌舵人。
现在才知道,他只是个随时能被换掉的零件。
晚上回家,红烧肉香飘满屋。慧敏在炒菜,背影温柔。
“回来啦?洗手吃饭。”她回头,“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他挤出笑。
饭桌上,他几乎没说话。慧敏没问,她懂他。
饭后,他坐阳台,看城市灯火。
车流不息,高楼林立,人人都在往前冲。
可他呢?四十六岁,技术更新他追不上,熬夜加班他扛不住,996他拼不过年轻人。
02
周三上午,周振国坐在律师事务所的冷板凳上。
阳光从百叶窗斜切进来,一道一道,像铁窗,像判决书上的条文。
律师推来一沓文件,纸页哗啦响:“周先生,补偿协议。按您十五年工龄、副总级别,加上协商部分,总共三百七十二万。”
三百七十二万。
比李婉婷说的还多二十万。可这钱,像裹着糖衣的刀。
他宁愿拿这钱换一个“继续上班”的机会。
“条款需要我再解释吗?”律师问。
“不用。”他抓起笔,签了名。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那一瞬间,他签的不是名字,是死刑缓期执行。
走出律所,他没回家,也没去公司。就在街上瞎走。
工作日上午,街上人不多。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低头赶路,眉头紧锁,像他当年一样——被KPI追着跑,被领导盯着看,被房贷压着喘。
他抬头,兴晟科技的大楼还在。
玻璃幕墙反着光,刺眼。他知道,现在楼上的人,正开着他曾经主持的会,用着他带的团队,干着他没干完的活。
而他,已经被系统踢出群聊。
手机响了。儿子。
“爸,妈说你们公司裁员了?你没事吧?”
“没事,解决了。”他声音压着,不想让儿子听出裂痕。
“那……你现在干嘛?找工作吗?”
周振国沉默。找工作?四十六岁,简历投出去,HR看一眼年龄就扔垃圾桶。
“先歇几天。”他说。
“那挺好!”儿子语气轻松,“你都累垮了,正好休息。而且——你完全可以创业啊!你技术那么牛,带团队又稳,干吗给别人打工?”
创业?
这个词像颗火星,掉进他干涸的心里。
“还有爸,别担心我钱的事,我能打工,能贷款。”儿子声音突然低下来,“你别硬撑。”
周振国鼻子一酸。这孩子,才二十出头,就知道替老子分担。
“钱的事你别管。”他嗓音发紧,“爸有数。”
挂了电话,他继续走。
路过银行,他突然想到:钱还没到账。协议签了,但钱得等一周。
他抬头看天。灰蒙蒙的。这城市,从不为谁停留。
中午回家。张慧敏在看电视,财经频道,正讲股市暴跌。
“这么早回来?”她抬头。
“签完了。”他坐下,像卸了全身零件。
“多少钱?”
“三百七十二万。”
慧敏愣住:“这么多?”
“十五年换来的。”他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那……也算因祸得福?”她想笑,笑得勉强,“够咱们活好多年了。”
周振国没接话。
钱重要吗?重要。可对一个四十六岁的男人来说,被需要,比钱重要一万倍。
他不再是“周总”了。没人找他签字,没人等他决策,没人喊他“老大”。
他成了透明人。
“你打算干啥?”慧敏挨他坐下,“找工作?还是……”
“先歇着。”他摇头。
找工作?现实很骨感。他十五年只待一家公司,技术栈老了,人脉断了,连面试都像上刑场。
下午,他闷头整理书房。
一排排技术书,有些崭新,有些翻烂了边。他抽出一本,封面磨得快看不清字——那是他刚工作时买的,当时省吃俭用三个月才买得起。
那时的他,眼里有光。信奉“努力就能出头”。
现在?光没了。只剩一身疲惫,和满脑子“明天怎么办”。
晚上,视频通话。儿子在宿舍,背景是乱糟糟的床和泡面桶。
“爸,你气色还行啊!”儿子咧嘴笑,“失业未必是坏事,说不定是转机呢!”
“瞎说啥。”慧敏轻拍他。
“我没瞎说!”儿子认真了,“爸你能力在这,去哪都是香饽饽!现在还有启动资金,干点自己的事不行吗?”
创业。
这个词,第三次撞进他心里。
他看着屏幕里儿子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也许,真能试一把?
周五,银行来电。
“周先生,补偿金已到账,372万元。”
他走进银行大厅,刷卡,输密码,点“查询余额”。
屏幕上跳出来的数字,像一记耳光。
3,720,000.00
这么多钱,来得这么容易,又这么沉重。
这不只是钱。这是他十五年的血汗,是青春,是尊严,是被时代一脚踢开的遣散费。
他站在ATM前,站了很久。
回家路上,手机又响。
阿凯。
“周总……您真走了?”
“嗯。”
“我们都舍不得您……您是我见过最好的领导。”阿凯声音发抖,“您要是创业,我跟您干!”
周振国眼眶一热。
这世道,还有人信他,愿意跟他走。
“先看看。”他声音哑了。
挂了电话,他站在小区门口。
这个家,他住了十年。从毛坯房看到电梯装好,从儿子上小学看到他上大学。
可现在,他连自己明天在哪都不知道。
也许,真该变了。
周一清晨,周振国没赶地铁,没穿西装。
他坐在书房,咖啡冒着热气,手机静静躺着。
微信打开,通讯录299人,整整齐齐。
他点开第一个:赵志远。
CEO,五年共事,一起熬过项目上线,也一起喝过庆功酒。可最后,是这人默许了李婉婷的“优化”名单。
删。
第二个:李婉婷。
HR总监,笑容甜美,刀子藏在文件夹里。一句“年轻化”,把他十五年踩在脚下。
删。
第三个:老李,财务总监。
一起算过千万预算,也偷偷分过一包烟。可裁员那天,他低头看报表,像没看见周振国。
删。
他删得平静,像清理电脑垃圾文件。
阿凯,得力干将,技术好,人实在。删。
小林,秘书,总记得他咖啡不加糖。删。
老张,销售部元老,爱讲荤段子,但项目从不掉链子。删。
一个个名字消失。每删一个,就有一段记忆浮上来——加班到凌晨的泡面,客户刁难时的对骂,项目成功时的击掌。
可现在,这些都不属于他了。
慧敏路过书房:“干嘛呢?”
“清通讯录。”
“删谁啊?不熟的?”
“嗯。”他头不抬。
她没多问。她不知道,他正在亲手抹掉自己的前半生。
299个联系人,一个不剩。
他看着空荡荡的通讯录,像看着一片废墟。
心里不是解脱,不是自由。
是空。
巨大的空洞。
慧敏进书房:“还没弄完?”
“完了。”他放下手机,长出一口气,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你不对劲。”她坐他身边,“是不是……还没走出来?”
“我走出来了。”他摇头,“我只是不想再活在过去。”
“删几个联系人,就能忘了十五年?”
“至少,”他站起来,“是个开始。”
他去洗澡。热水冲下来,烫得皮肤发红。
他想:楼上那些人,现在在干嘛?开我的会?用我的方案?提我的名字?
他们不会知道,有个人,已经把他们全删了。
就像公司删他一样,干脆,无情。
躺在床上,他盯着天花板。
299人的社交圈,没了。
明天起,他不再是“周总”,不再是“领导”,不再是“圈内人”。
他只是周振国,一个四十六岁的失业男人,带着五百多万的“买断费”,和一片空白的未来。
可奇怪的是——
这种空,这种孤,这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竟然有点爽。
没有应酬,没有站队,没有勾心斗角。
他自由了。
窗外,城市灯火不灭。
有人加班,有人失眠,有人哭,有人笑。
他是其中之一。
但从明天起,他要重新开始。
通讯录可以清空。
但人生,才刚重启。
03
第二天,兴晟科技炸了。
不是服务器崩了,不是项目黄了。
是周振国删光所有人的消息,像病毒一样在工位间疯传。
第一个发现的是阿凯。
早上他想问个技术问题,微信发消息,弹出一行字:“对方已将你删除”。
他懵了。
“不可能啊?周总删我?”他冲到小李工位,“你试试,还能不能找到周总?”
小李搜,点,进聊天框——头像灰了,提示一样。
“卧槽……”小李倒吸一口冷气。
两人又拉了市场部、财务部、后勤部的同事试。
全被删了。
从CEO赵志远,到前台小美,到保洁刘阿姨。
一个没留。
消息像野火燎原。
“周振国是不是疯了?”
“被裁了心理变态吧?”
“太绝情了!我们又没得罪他!”
“搞不好是报复!让我们也尝尝被踢出局的滋味!”
茶水间、厕所隔间、电梯里,全是议论。
有人心疼,有人愤怒,有人冷笑。
没人懂他。
李婉婷在办公室听到消息,眉头一皱。
“他不是那种人。”她喃喃。
助理小方说:“也许……他是想彻底断了,重新开始?”
“也许吧。”李婉婷语气飘忽。可她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像有根刺,扎在喉咙口。
而此刻,周振国正窝在沙发里,穿件旧T恤,啃着苹果,刷着新闻。
手机响了。慧敏刚出门,回头问:“接吗?”
“嗯。”他头也不抬。
慧敏走了。他点开手机,是阿凯。
“周总……您真把我们都删了?”
“嗯。”他语气平静。
“为啥啊?我们是兄弟啊!”阿凯声音发颤,“我昨晚还在想您能来指导我改代码……”
周振国沉默两秒:“阿凯,我已经不是‘周总’了。留着联系人,只会让你们尴尬,也让我难受。”
“可我们是朋友!”
“真正的朋友,不会因为微信删了就散了。”他声音温和,“你要真当我兄弟,就别问为什么。”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最后,阿凯说:“……我懂了。周总,祝你顺。”
“你也保重。”
挂了。他继续啃苹果。
他知道,这种电话还会来。
下午,老张打来:“周哥,我请你喝酒,行不?”
“不了。”他说,“有些局,散了就别再聚。”
晚上,财务老李:“老周,你是不是恨公司?恨我?”
“不恨。”他靠在阳台,“我只是不想活在过去了。”
一个个电话,他回答得干脆,不解释,不辩解。
删了,就是删了。
就像公司把他“优化”一样——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傍晚,手机又响。
赵志远。
他接了。
“振国,听说你把所有人都删了?”
“对。”
“为什么?对公司不满?”
周振国站在阳台,看夕阳烧红半边天。
“老赵,我不是不满。”他声音低,“我是想彻底死透。”
“可你这么干,伤了多少人的心?尤其是真心待你的人。”
“真心的人,会懂我。”周振国笑了,“而且——我们已经不是同事了。硬撑着联系,不累吗?”
赵志远叹气:“这次裁员,我也没办法。公司要活。”
“我懂。”周振国说,“所以我签了协议,拿了钱,走了人。干干净净。”
“要我帮你介绍工作吗?”
“不用。”他语气坚定,“我想自己干点事。”
电话挂了。
他站在那儿,风吹过来,有点凉。
但心里,前所未有的轻。
夜里,慧敏问他:“真不后悔?”
“不。”他在黑暗中睁着眼,“有些告别,必须狠一点。不然,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可有些人,是真心对你好。”
“真心的,会找我。”他轻声说,“一通电话,一条短信,甚至直接上门。真感情,从不靠微信维系。”
一个月过去。
兴晟科技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阿凯遇到难题,第一反应还是想喊“周总”,手伸到手机边,才想起——人没了。
新来的技术总监年轻、激进,PPT做得花,代码写得糙。阿凯心里空落落的。
“还是想周总?”小李问。
“嗯。”阿凯苦笑,“他走得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从没来过。”
不止技术部,整个公司都在变。
有人拼命加班,想证明“我有用”;
有人偷偷投简历,怕下一轮“优化”轮到自己。
而李婉婷,坐在办公室,盯着一个U盘,手心冒汗。
这是她清理周振国抽屉时发现的。
她插上电脑,文件一一打开——财务流水异常记录,项目回扣明细,甚至还有赵志远签字的“灰色合同”全在。
她浑身发冷。
周振国明明有这些证据,为什么没拿出来?
为什么乖乖签协议?
为什么……还删了所有人?
他是不知道?
是想保护公司?
还是——在等一个更大的局?
她盯着屏幕,冷汗顺着背往下流。
她突然意识到:
她以为周振国是被踢出局的棋子。
可现在看,他更像是——提前离场的棋手。
同一时间,周振国坐在市中心咖啡馆,对面是大学同学周志华,在投资公司做高管。
“听说你被‘优化’了?”周志华笑。
“优化得好。”周振国端起咖啡,“给了三百多万,够创业了。”
“真要干?”
“干。”他眼里有火,“做中小企业技术服务平台。整合资源,一站式解决。”
“靠谱。”周志华点头,“市场缺这个。”
“初期投一百万。”周振国说,“剩下的钱,我留着应急。”
“你胆子不小。”周志华笑,“四十六岁,all in?”
“再不拼,老了只能吹牛。”他笑得坦然,“最坏不过回老家种地,反正钱够吃一辈子。”
聊了两小时,周志华拍拍他肩:“需要钱,找我。需要人,我帮你撬。”
回家路上,周振国脚步轻快。
风很大,吹得外套鼓起来,像要飞。
他给慧敏发语音:“老婆,我要创业了。你怕吗?”
慧敏回:“怕。但更怕你老了说‘早知道当初……’”
他笑了。
那天晚上,他画了第一张公司草图。
名字都想好了:重启科技。
而此刻,李婉婷还坐在办公室。
夜深了,整栋楼只剩她一盏灯。
她看着U盘,手指发抖。
她知道——
一场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她以为早已出局的周振国,
正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手握底牌,静等风起。
两个月后,周五下午三点。
兴晟科技财务部,三个黑西装男人走了进来。
胸牌反光:市监察委。
“我们接到实名举报,”领头的人声音不高,却像炸雷,“兴晟科技存在财务违规。苏雅婷在吗?”
前台小美手抖得拨不出电话。
消息像瘟疫,瞬间传遍全楼。
工位上的人抬头,眼神发直。有人悄悄打开招聘软件,有人默默拔下U盘。
苏雅婷接到电话时,咖啡杯差点砸地。
她深吸三口气,整理领口,走向电梯。
镜子里的她,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可手心全是汗。
“您好,我是苏雅婷。”她挤出职业微笑。
“苏女士,”对方递出材料,“实名举报,你涉嫌通过虚假项目、关联交易,转移公司资金。金额、时间、合同编号,全都列着。”
她接过材料,一眼扫去——全中。
每一笔账,每一次会议,连她和心腹在茶水间说的悄悄话,都被写得清清楚楚。
举报人栏写着“匿名”。
但她知道是谁。
周振国。
只有他,能拿到这些证据。只有他,能精准到分钟。
“这些……毫无根据。”她声音发紧,“我们财务完全合规。”
“合不合规,”对方语气平静,“得查了才知道。”
同一时间,CEO办公室。
赵志远召集高层紧急开会。
“谁干的?!”他拍桌怒吼,“谁敢举报公司?!”
没人说话。
财务总监低头,销售总监看天花板,技术总监——新来的年轻人,一脸懵。
“查!给我查到底!”赵志远眼神发狠,“谁动公司,我让他滚蛋!”
可没人告诉他:举报材料里,也有他的名字。
那几份“特殊合同”,他签过字。
那几笔“顾问费”,他拿过钱。
他不是清白的。
只是现在,他还在台上。
04
监察委的人一走,兴晟科技就冻住了。
空气都结了冰。
工位上没人说话,只听见键盘敲得噼啪响,像在打冷战。微信私聊窗口疯狂闪烁,人人都在问:“谁干的?”
下午四点,李婉婷被放回来。
她踩着高跟鞋走进大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前台小美看她的眼神,像看瘟神。电梯里遇到同事,对方立刻低头看手机,恨不得钻进墙缝。
她把自己锁进办公室,百叶窗拉死。
瘫在椅子上,手指发抖。
是他。
只有周振国,能知道那些事——她怎么伪造项目、怎么走关联交易、连她批报销单时爱写“按流程办”四个字的小习惯,举报材料里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抓起座机,拨周振国手机号。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愣住。
对,他删了所有人,连号码都注销了。
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她不信邪,翻出他家座机,拨通。
“喂?”张慧敏的声音,温柔,却像堵墙。
“慧敏姐,是我,婉婷。”她挤出笑,“周总在吗?公司有点急事,想请教他。”
电话那头沉默一秒,然后:“李总啊,振国忙新公司呢。而且……他跟兴晟没关系了,协议都签了,公司的事,不方便问了。”
语气客气,话却像刀。
一刀两断。
李婉婷挂了电话,指甲掐进掌心。
她不能认命!
她抓起手机,疯狂拨号:“给我查!周振国最近见了谁?尤其是王洋!盯死他!”
又打开一个匿名网页,拨通一个见不得光的号码:“帮我散个消息……就说周振国被裁后心理变态,捏造材料报复公司……说得模糊点,但要人信。”
她要毁他名声,让他在圈子里抬不起头。
而此刻,城西破写字楼里,“重启科技”办公室热火朝天。
周振国、王洋,还有两个从兴晟跳槽来的工程师,围在折叠桌前。桌上是外卖盒、咖啡杯,还有四台亮着代码的笔记本。
“这并发量,线程池扛不住。”一个工程师皱眉。
周振国拿记号笔,在白板上画:“上异步消息队列,解耦。稳定比快重要。”
王洋眼睛一亮:“对!像咱们做‘天盾’项目那样!”
话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改口:“呃…周工……”
周振国笑了,拍拍他:“叫什么都行。思路对就行。”
他早已不是“周总”,只是个和兄弟们一起熬夜写代码的老周。
休息时,王洋凑近:“周工…兴晟那边,李总她……”
“我知道。”周振国喝口冰美式,眼神平静,“跟我们无关。专注眼前,第一个项目必须成。”
正说着,周志华电话打来。
“风声听到了,”周志华笑,“你小子手够黑啊。李婉婷正给你泼脏水呢,说你心理失衡,恶意举报。”
“嗯。”周振国看着窗外车流,“让她泼。”
“需要我找媒体压一压?”
“不用。”他语气坚定,“现在澄清,等于认了。技术公司,靠代码说话。等我们产品上线,谣言自破。”
兴晟顶楼,赵志远像头困兽。
他把财报摔在地上,吼:“自查!把所有烂账给我堵上!尤其是李婉婷那几摊子!该弃就弃!”
他想断尾求生,把锅全甩给李婉婷。
李婉婷感觉到了——赵志远的人在接管她的工作,审查她的决策。四面墙,正在合拢。
她放出去的谣言,没人信。
圈子里的人只关心:“兴晟还剩多少窟窿?”
监视周振国的人回报:“他每天在小办公室写代码,对外界无动于衷。”
这种漠视,比任何反击都可怕。
她终于懂了。
周振国的离开,不是溃败。
是换位,瞄准,开枪。
她,和整个兴晟,只是他新世界开启时,最响的一声炮仗。
兴晟科技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每个人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阿凯的离职信,像块石头扔进死水。
新总监瞥了一眼,冷笑:“要走?现在这行情,有下家?”
阿凯站得笔直:“个人发展。谢谢。”
手续办得飞快。人事巴不得清掉“周振国余党”。
他抱着纸箱走出大厦,夕阳给玻璃楼镀上一层假金。
没回头,也没留恋。
第二天,他站在“重启科技”门口。
办公室还飘着油漆味。
周振国正蹲着装服务器,袖子卷到肘,汗珠挂在鬓角。
看到阿凯,他只抬了下头:“来了?搭把手,网线捋顺,按色插配线架。”
没问“你怎么来了”,没说“欢迎”,像他只是抽完烟回来。
阿凯咧嘴:“好嘞,周工!”
他蹲下,接过小陈递来的打线刀。
两人相视一笑。
劫后余生,共赴新战。
小小的办公室立刻活了。
螺丝刀轻响,键盘噼啪,技术术语短促清晰。
周振国不再是“周总”,是工程师周工。
他趴在地上画图纸,咖啡凉了没人碰,讨论时眼睛亮得像火。
李婉婷放的流言,偶尔飘进来:“周振国心理变态,报复公司。”
阿凯火大:“李婉婷真阴!”
周振国从显示器后抬头,脸上沾灰:“代码写完了?测试过了?有空听八卦,不如优化个算法。我们时间不多。”
他不辩解,不愤怒。
用代码,回击噪音。
这种绝对的专注,让团队心安。
他们跟的,不是个怨夫,是个掌舵人。
第一单,来了。
周志华介绍的,一家被兴晟科技坑惨的电商公司。
需求:扛住大促流量,稳定,便宜。
“重启”的立命之战。
周振国带队,熬通宵,出方案:分布式微服务 + 异步消息队列。
演示会上,没PPT,没废话。
他用白板,一句句拆解痛点,逻辑严密。
对方CTO连问三个深坑问题,周振国对答如流。
CTO推眼镜,伸出手:“周工,方案扎实。合作愉快。”
合同,签了。
消息像闪电,劈进兴晟。
赵志远正看股价暴跌,一听,砸了水晶烟灰缸:“叛徒!吃里扒外!”
他认定周振国“早有预谋”,要法务立刻起诉“重启”,哪怕工商注册错个字,也要拖死他们。
用官司,绞杀新生。
李婉婷在冷办公室里,听着心腹汇报:周振国不仅活了,还接了单。
她浑身发冷。
她的脏水,在对方坚实的技术面前,像团烂泥,甩不上墙。
她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是一堵正在倾倒的高墙。
05
第二批证据,周振国没匿名。
他用“重启科技有限公司”的名义,附一封技术文档式说明函——逻辑严密,证据链清晰,违规条款一一对应。
这不是举报。
是技术移交。
对象:监管、媒体、还有几家被兴晟压榨多年、快断气的核心供应商。
这是宣战。
公开、堂皇、不带情绪。
周一开盘。
兴晟股价,不是跌停,是崩盘。
交易所紧急停牌,“停”字像墓碑挂上屏幕。
恐慌炸了。
合作方解约函雪片般飞来,行业连锁挤兑,血流成河。
兴晟楼下,不再是死寂。
是人海。
被欠款的小供应商,血本无归的股民,停薪留职的员工。
标语刺眼,吼声震天。
保安人墙摇摇欲坠。
电视台转播车架起,直播巨头之死。
赵志远想从车库逃。
豪车刚出,被媒体和股民围死。
鸡蛋、菜叶糊满挡风玻璃,黏液滑落。
他疯狂按喇叭,嘶吼,脸扭曲如鬼。
警察冲进来,将他拖走。
网络疯传——
昔日帝王,今日囚徒。
李婉婷更静。
她在公寓被带走。
没挣扎,没哭。
只穿件过时的丝绸睡衣,头发乱,眼神空,像两个黑洞。
下楼时,邻居门缝开一条,又“啪”地关上。
她经营的一切——权、钱、美、人脉——
在证据面前,薄如纸,一戳就破。
剩一地狼藉。
而“重启科技”办公室,热火朝天。
第一个项目,电商订单系统,上线即爆。
一次意外流量洪峰,它稳稳接住,一战封神。
赞誉和订单,主动上门。
周振国手机响不停,不再是催命符,是合作邀约。
他语气平和,专业,只在谈细节时,眼神锐利如刀。
阿凯和小陈腰板挺直。
他们不是被优化的“废物”,
是重启创始团队,行业新贵。
猎头打电话来挖,他们笑着拒:“我们正造自己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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