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京汴州开封府内,有个开线铺的张士廉员外。
他年过60,妻子去世后无儿无女,家里有十万财产,靠两个主管打理。
一天,张员外叹气说自己年纪大了没后代,再多钱也没用。
两个主管建议他再娶个妻子,生儿育女延续香火。
张员外听了很高兴,立刻让人去叫能说会道的张媒和李媒。
张员外说自己想找个妻子,还特意提出2个条件:
第一要对方人才出众、模样周正;
第二要门户相当;
第三自己家有十万贯家财,对方也得有十万贯嫁妆来匹配。
两个媒人心里暗暗发笑,嘴上却胡乱答应。
路上,张媒跟李媒商量,说要是能成这门亲,能赚百十贯钱,但张员外的要求太不切实际,有这条件的人怎么会嫁个老头子。
李媒说自己倒有个合适的人选,是王招宣府里出来的小夫人,人才好、门户相当,嫁妆也有几万贯,就是年纪小了点。
张媒说不怕女方小,就怕男方老,张员外肯定满意,但女方心里肯定不愿意。
便提议瞒着女方,把张员外的年纪说小一二十年,这样两边就差不多了。
李媒说明天是个好日子,先去张员外家讲定财礼,再去王招宣府说亲,肯定能成。
第二天,两个媒人一起到张员外家,说找到了符合条件的亲事。
对方人才好,是王招宣府出来的,嫁妆也够,就是年纪小,问张员外会不会嫌弃。
张员外问女方多大。张媒回答说像30、40岁。
张员外满心欢喜。
很快,两边都同意了这门亲事。
按规矩行了财礼、拜了堂,就成了亲。
第二天早上拜祖宗,张员外穿着新衣服,小夫人也打扮得十分漂亮。
张员外从上到下打量小夫人,见其美若天仙,不禁暗暗称赞。
小夫人掀开盖头,看见张员外胡须眉毛都白了,心里暗暗叫苦。
新婚之夜过后,张员外很开心,小夫人却很不快乐。
过了一个多月,有个道士来送生日疏文,因为张员外每逢初一、十五和生日,都要用到这东西。
小夫人打开疏文一看,发现张员外已经60岁了,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心里埋怨两个媒人骗了自己。
再看张员外,这几天又添了不少毛病,腰疼、流泪、耳聋、流鼻涕。
一天,张员外对小夫人说要出去做点事,让她在家好好待着。
小夫人只好答应,让他早去早归。
张员外走后,小夫人心里琢磨,自己貌美如花,带着这么多嫁妆,竟然嫁给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心里十分懊恼。
身边的陪嫁丫鬟建议她到门口看看街景,消遣一下。
小夫人听了,就跟丫鬟到外面去了。
2
张员外家门前是个胭脂绒线铺,两边摆着橱柜,中间挂着紫绢边的帘子。
丫鬟放下帘子,门前的两个主管,一个50多岁的李庆,一个30多岁的张胜,见帘子放下,就问怎么了。
丫鬟说夫人出来看街。两个主管赶紧在帘子前弯腰行礼。
小夫人和2位主管唠起家常。
先问李主管在员外家做了多少年。李主管说自己在这二十多年了。
小夫人问员外平时有没有照顾他,李主管说自己的吃穿都靠员外。
小夫人又问张主管。张主管说自己跟着父亲在员外家20多年,父亲去世后,自己也在这待了十余年,全家的衣食都靠员外。
小夫人让张主管稍等,转身进去没多久,拿出些东西给了李主管。李主管双手接过,弯腰道谢。
小夫人又叫张主管,说不能只给李主管不给你,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也有好处,也给了他一些东西。
小夫人又看了一会儿街景,就进去了。
两个主管各自回到门前打理生意。
原来李主管得到的是十文银钱,张主管得到的是十文金钱,当时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得的是什么。
当天傍晚,二位主管算完账目,把签字画押的账本交给张员外,账本上记着每天的销售流水。
两个主管轮流在铺里值班,这天正好轮到张主管值宿。
门外有间小房,点着一盏灯。
张主管闲坐了半天,准备休息,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张主管问是谁。外面的人说你开门,我再跟你说。张主管打开房门,那人快步走进来,闪身站在灯光后面。
张主管一看,是个妇人,吓了一跳,急忙问她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那妇人说自己不是私自来的,是早上给你东西的人让来的。
张主管说小夫人给了自己十文金钱,难道是来讨回去的?
妇人说你不懂,李主管得到的是银钱,现在小夫人又让我送件东西给你。
只见妇人从背上取下一包衣服,打开来说,这几件给你穿,还有几件女人的衣服给你母亲。
妇人留下衣服,道别出门,又回头说还有件要紧的东西忘了,从衣袖里拿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子,放下就走了。
当晚张胜平白得了这么多东西,心里七上八下,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早上,张主管打开店门,照常做生意。
等李主管来了,把铺子交给他,自己回了家,拿出衣服和银子给母亲看。
母亲问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张主管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了说:
“孩子,小夫人给你金钱、衣服和银子,是什么意思啊?
我现在六十多了,自从你父亲去世,就全指望你了。
你要是出事,我靠谁呢?明天别去铺里了。”
张主管是个本分孝顺的人,听母亲这么说,就没去铺里。
张员外见他没来,派人来叫,问他为什么不来。
婆婆回答说孩子受了风寒,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来不了,等好了就去。
又过了几天,李主管见他还不来,亲自来叫,说铺里没人帮忙。
老娘还是说他身体不舒服,这两天更严重了,李主管只好自己回去。
张员外派人来叫了三五次,老娘都以没好为由推脱。
张员外见三番五次叫不来,猜想张主管是不是有了别的去处。
殊不知,张胜其实一直在家里待着。
3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张胜在家待了一个多月。
常说“坐吃山空”。
虽然得了小夫人不少东西,但那锭大银子不敢随便用,衣服也不好变卖。
不出去做事,日子一天天过,手里的钱渐渐花光了。
他问娘:“不让我去张员外家,没了营生,家里每天的开销怎么办?”
婆婆听了,用手指指屋梁:“孩儿,你没看见吗?”
张胜一看,屋梁上挂着个包。
取下来后,婆婆说:“你爹把你养这么大,就靠这手艺。”
打开纸包,是个花栲栲儿(一种工具)。
婆婆说:“你还干老本行,学你爹,卖胭脂绒线吧。”
这天正是元宵,张胜说:“今晚端门放灯,我想去看看。”
娘说:“你好久没出门了。去端门要经过张员外家,别惹事。”
张胜说:“大家都去看灯,都说今年灯好。我快去快回,不从他家门前过。”
娘说:“去看也行,就是不能自己去,得找个伴。”
张胜说:“我和王二哥一起去。”
娘叮嘱:“你们俩去可以,第一别喝酒,第二要一起回来。”
两人来到端门看灯。正好赶上皇上赐御酒、撒金钱,特别热闹。
王二哥说:“这儿人太多,我们瘦小,挤着难受。不如去个地方,那里也有鳌山灯。”
张胜问:“在哪儿?”
王二哥说:“你不知道?王招宣府里扎了小鳌山,今晚也放灯。”
两人转身往回走,到了王招宣府前。这里比端门还热闹。
可一转眼,张胜就找不到王二哥了。
张胜急得直叫苦:“这可怎么回去?出门时娘说要同去同回。要是我先到家,娘会着急;要是王二哥先回,娘肯定以为我去哪了。”
他没心思看灯,一个人来回走。
突然想到:“前面是旧主人张员外家,每年元宵,线铺都歇业,还放烟火,今天说不定还没关灯。”
他慢慢走到张员外门前,吓了一跳。
只见门紧闭着,十字竹竿绑着皮革钉在门上,一盏灯照着门上贴的告示。
他借着灯光看告示,上面写着“开封府左军巡院,勘到百姓张士廉,为不合……”
刚读到“为不合”,还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灯笼下有人喝道:“好大的胆,来这儿看什么?”
张胜吓了一跳,拔腿就跑。那人大步追来,叫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半夜看告示!”
张胜吓得拼命跑。
走到巷口,想转弯回家。
这时快二更了,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正走着,有人从后面赶来,叫道:“张主管,有人请你。”
张胜回头,是个酒铺伙计。他想:“大概是王二哥在巷口等我,想喝点酒再回去,也好。”
他跟着伙计上了酒楼,来到一个阁子前。伙计说:“就在这儿。”
掀开帘子,张胜看见一个女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
那女人说:“张主管,是我请你。”
张胜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来。
女人说:“张主管不认得我了?我是小夫人啊。”
张胜问:“小夫人怎么在这儿?”
小夫人说:“说来话长!”
张胜又问:“您怎么这样了?”
小夫人说:
“都怪信了媒人的话,嫁给张员外。
他因为私铸假银被抓,关在左军巡院,至今下落不明。
家产房产都被查封了。我无家可归,特地来投奔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我住几天吧。”
张胜说:“不行!一来我娘管得严,二来‘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你去我家,绝对不行!”
小夫人说:“你是不是怕日子久了,花费大?我让你看个东西……”
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串108颗西珠佛珠,每颗都像鸡豆子那么大,闪闪发亮。
张胜惊叹:“从没见过这么宝贝的东西!”
小夫人说:“其他嫁妆都被官府抄了,只藏下这个。你要是肯留我,慢慢把珠子一颗颗卖掉,足够过日子了。”
张胜听了,瞬间动了心。
张胜说:“你要去我家,得我娘同意才行。”
小夫人说:“我跟你去问婆婆,我在对门等消息。”
张胜回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娘。
婆婆心善,听说小夫人落难,连声说:“可怜,可怜!她在哪儿?”
张胜说:“在对门等着。”
婆婆说:“请她进来!”
见过礼,小夫人把情况又说了一遍:“实在没亲戚可投,求婆婆收留。”
婆婆说:“住几天可以,只是家穷,怕怠慢了你。你再想想别的亲戚。”
小夫人从怀里拿出佛珠递给婆婆。婆婆在灯下一看,就留她住下了。
小夫人说:“明天剪一颗卖掉,开个胭脂绒线铺,门口挂花栲栲儿当记号。”
张胜说:
“有这宝贝,随便卖一颗就不少钱。
况且那50两银子还没动,正好进货。”
4
张胜的店铺隆重开张。
开店后,他接了张员外原来的生意,人们都叫他小张员外。
小夫人多次纠缠张胜,他却心意坚定,只把她当主母,从不乱来。
清明节时,景象甚好。
满城人都去金明池游玩,小张员外也去了。
傍晚回来,快进万胜门时,听见后面有人叫“张主管”。
张胜心想:“现在都叫我小张员外,谁还叫我主管?”
回头一看,是以前的主人张员外。
张员外脸上刺着囚字金印,头发蓬乱,衣服破烂。
张胜立刻拉他进酒店,找了个安静的阁子坐下。
张胜问:“主人怎么这么狼狈?”
张员外说:
“都怪成了这门亲!小夫人原是王招宣府出来的。
今年正月初一,她在帘子后看街,见一个仆人托着盒子走过,就叫住问:‘府里最近有什么事?’”
“仆人说:‘没别的事,就是前几天王招宣丢了一串108颗的西珠佛珠,全府的人都受了罚。’
小夫人听了,脸色变了变。
仆人走后没多久,二三十人来我家,把她的嫁妆和我的家产都搬走了。”
“他们把我抓到左军巡院拷问,要那串佛珠。我说从没见过,就被毒打一顿,关了起来。
幸亏小夫人后来在房里上吊死了,官司没法判,才把我放了。只是那串佛珠,至今没找到。”
张胜听了,心想:“小夫人不是在我家吗?佛珠也在我家,都剪了几颗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越想心里越慌乱。
他请张员外吃了些酒食,就分别了。
张胜一路想:“太吓人了!”
回到家,见了小夫人,他一步步后退:“夫人饶命!”
小夫人问:“怎么这么说?”
张胜把张员外的话讲了一遍。
小夫人说:“真奇怪,你看我衣服有缝,说话声音响亮,还不明白?他知道我在你这儿,故意说这话让你赶我走。”
张胜说:“你说得也对。”
过了几天,外面有人喊:“有人找小员外!”
张胜出去,是大张员外。
他心想:“叫小夫人出来,是人是鬼,就知道了。”
他让丫鬟去请小夫人。
丫鬟进去,却到处找不到,小夫人已经不见了。
小张员外这才知道小夫人真是鬼,只好把事情全告诉了大张员外。
大张员外问:“那串佛珠在哪?”
张胜去房里拿来。
大张员外让他一起去王招宣府,把佛珠交了。
剪掉的几颗,用钱赎了回来。
王招宣免了张士廉的罪,还了他家产,他又开起了胭脂绒线铺。
大张员外请天庆观的道士做道场,超度小夫人。
小夫人生前对张胜有情,死后还跟着他。
多亏张胜心思端正,始终没和她乱来,所以没遭祸,一身轻松。
如今被钱财美色迷惑的人太多了,像张胜这样的,实在难得。
本文改编自《三言两拍》,为虚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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