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的月夜劫

一、槐下遗训

北宋庆历年间，沂蒙山下的青溪镇，有座爬满爬山虎的老宅。老宅西厢房的窗台上，常年摆着块半旧的玉佩，玉上刻着只玄龟，龟甲纹路里嵌着几粒朱砂 —— 那是李山的爷爷留给他的，据说能镇宅辟邪。

李山的爷爷曾是镇上的私塾先生，活到九十九岁，临终前攥着李山的手，枯瘦的手指点着窗台上的玉佩："这玉是当年山神爷赏的，咱李家三辈读书人，靠的就是 ' 守心 ' 二字。没考取功名前，切记离穿白衣的女子远些，她们...... 是山里的 ' 缠心草 '，沾了就会乱了心神。"

爷爷下葬那天，怪事就来了。送葬的队伍刚出村口，就见路边的老槐树上，蹲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眼睛红得像熟透的山楂，盯着李山手里的玉佩直晃尾巴。风水先生说，那是山里的狐仙，来讨爷爷当年欠的情 —— 据说爷爷年轻时在山涧救过只受伤的白狐，狐仙曾说要报恩，被爷爷婉拒了，只求 "子孙守心，莫染尘邪"。

半年后，李山搬进西厢房苦读。窗台上的玄龟玉佩总在夜里发亮，照得书页上的字都泛着淡金。他按爷爷的法子，每日清晨对着玉佩磕头，再用朱砂描一遍龟甲纹路，描到第七十七天，玉佩突然发烫，龟眼处的朱砂 "啪" 地裂开，露出点碧绿色的光 ——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山神爷封在玉里的 "清心咒"，遇邪祟才会显形。

二、月夜哭声

重阳过后的一个深夜，狂风卷着秋雨砸在窗纸上，像有无数只手在拍门。李山正对着《论语》批注，忽闻院外传来女子的哭声，咿咿呀呀的，混着风声，像根丝线缠在人的心尖上。

"谁家女子这时候在外哭？" 他披了件青布褂子，抓起窗台上的玉佩揣进怀里 —— 爷爷说过，玉佩发烫就是有邪祟。刚推开院门，就见老槐树下蹲着个穿白衣的女子，青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裙摆沾着泥，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月光透过雨帘照在她身上，竟泛着层淡淡的银光。

"公子救命......" 女子抬起头，李山只觉眼前一亮：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尤其是眉心那颗胭脂痣，在月光下红得像颗熟透的樱桃。可他怀里的玉佩突然烫起来，烫得他指尖发麻 —— 这是爷爷说的 "邪兆"。

他往后退了半步，握紧玉佩："姑娘深夜在外，不怕招了山精？" 女子 "噗通" 跪下，裙摆散开，露出脚踝上道青紫色的伤痕，像被什么东西缠过："我是山外赶路的，被劫道的抢了盘缠，还被推下山坡，内伤发作，再拖下去...... 怕是活不成了。"

雨声里，她的哭声越来越弱，脸色白得像宣纸。李山想起爷爷的话，又看她可怜，心里像被猫爪挠似的："爷爷说过 ' 见死不救，枉读圣贤书 '，可......" 他咬咬牙，侧身让开院门，"深夜孤男寡女不便，你先进屋避雨，明日我再寻郎中。"

三、灯影诡踪

西厢房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桌上，溅起点烟灰。白衣女子坐在凳上，双手拢在袖里，指缝间露出截莹白的手腕，腕上戴着只玉簪，簪头雕着朵雪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 李山越看越觉得眼熟，这簪子竟和爷爷画册里的 "雪山精魄" 长得一般无二。

"公子不必费心找郎中。" 女子突然开口，声音软得像棉花，"我这伤是被阴寒之气所侵，寻常药石无用，只需公子一根头发，借点阳气就能压下去。" 她说着，抬起头，眉心的胭脂痣亮了亮，李山只觉心头一荡，差点忘了爷爷的叮嘱。

他猛地低头看怀里的玉佩，玉佩上的玄龟眼睛正盯着他，朱砂纹路微微发烫。"头发...... 岂能随便给人？" 他稳住心神，从发髻上拔下根，用指尖捏着递过去 —— 指尖刚碰到女子的手，就像触到了冰，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女子接过头发，突然起身，莲步轻移，裙摆扫过地面，竟没带起半点灰尘。"我疗伤时需绝对安静，公子且到床上歇息。" 她指着里屋的木床，声音里带着股奇异的甜香，"切记，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

李山躺在床上，攥紧玉佩，听着外屋传来细碎的响动。先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接着是低低的吟唱，像极了山里的巫歌。他忍不住眯起眼，透过门缝看见白衣女子正对着油灯打坐，手里的头发在火光里打转，竟化作条细细的红线，缠上她的玉簪 —— 那红线泛着黑气，明明是他的头发，却像活的蛇。

更诡异的是，每当女子想往床边走，离李山还有三尺远时，他怀里的玉佩就会 "嗡" 地一声，射出道金光，将女子弹开。她摔倒在地，裙摆散开，李山瞥见她裙角绣着只狐狸，尾巴尖缺了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四、山神示警

天快亮时，李山被一阵呻吟声吵醒。外屋的油灯已灭，白衣女子躺在地上，脸色比纸还白，嘴角挂着点黑血。他刚要起身，女子突然尖叫："别碰我！见了阳光我会化的！"

李山这才想起山里的传说：精怪怕阳气，尤其是修行不足的狐妖，见了晨光就会现原形。他急忙把女子塞进衣柜，柜门上贴着爷爷写的 "静心" 二字，墨迹是用朱砂混着雄鸡血调的，据说能挡妖气。

这一天，李山坐立难安。读《论语》时，字里行间总跳出女子的脸；写文章时，笔尖的墨总凝成狐狸的形状。傍晚时分，衣柜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气若游丝："公子...... 后山的 ' 镇魂洞 ' 里，有种红萼花，摘来给我...... 我就能活......"

李山抄起油灯就往后山赶。刚走到山口，就见个穿青布短打的老翁坐在块石头上，手里编着草绳，绳上串着几颗野山楂，红得像血。"小伙子，找红萼花？" 老翁头也不抬，草绳突然 "啪" 地断了，山楂滚落在地，"那花是狐妖的本命丹所化，你摘了，她就能吸你的精气成仙，你可知道？"

李山愣住了："您是......" 老翁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里嵌着些泥土，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山涧的泉水："我是守山的，你爷爷当年救过我的 ' 小孙子 '，今日特来提醒你 —— 镇魂洞里有 ' 三生镜 '，能照出妖的原形，你若心不诚，看了就会被镜光摄走魂魄。"

话音未落，老翁突然化作阵青烟，石头上只留下颗山楂，李山捡起一看，山楂核上刻着个 "守" 字。他握紧怀里的玉佩，玉佩发烫，像是在催他快走。

五、洞中山河

镇魂洞在山阴处，洞口飘着层白雾，雾里隐约有哭声，和白衣女子的声音一模一样。李山刚迈进洞，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公子别走...... 我好怕......"

是白衣女子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缠得他腿都迈不开。他想起老翁的话，死死攥着玉佩，玉佩射出的金光在他身后织成道屏障，哭声撞在屏障上，"滋滋" 作响，像烧着的头发。

洞里越来越黑，脚下的石头突然变成了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无数只手在抓他的脚踝 —— 那些手有的枯瘦（像饿死的乞丐），有的细嫩（像夭折的孩童），都是被狐妖吸过精气的冤魂。李山默念爷爷教的 "清心咒"，玉佩金光更盛，那些手突然缩回地里，开出朵朵黑色的花。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亮起来。洞中央立着面石镜，镜面上流淌着光，照出李山的影子 —— 可影子旁边，还站着个穿白衣的狐狸，正咧着嘴笑，眉心的胭脂痣是块血红的胎记。

"那才是她的原形。" 镜里突然传出老翁的声音，"她本是雪山狐妖，五百年前被山神镇压在镇魂洞，靠吸路人精气续命，你爷爷救的白狐，是她的妹妹，当年偷跑出来报信，被山神罚去守山......"

镜光流转，映出更多画面：白衣女子化作狐狸，扑向一个赶考的书生，吸干精气后，书生变成了具干尸；她又化作农妇，骗走个樵夫的头发，用头发作法，让樵夫疯疯癫癫坠崖而死...... 最后，镜里出现李山的爷爷，正对着山神的牌位祈祷："求山神护我孙儿，莫被妖邪所缠，守得本心，考取功名......"

"红萼花在那！" 镜外传来女子的尖叫，李山回头一看，洞壁上果然开着朵红花，花瓣上的露珠像眼泪，正往下滴 —— 每滴露珠落地，都化作个小小的人影，在地上挣扎。

他刚要伸手，玉佩突然飞起来，撞向红萼花。"啪" 的一声，花碎了，化作只狐狸的影子，尖叫着冲向洞外。石镜突然裂开，流出道金光，裹着颗药丸落在李山手里，药丸上刻着 "守心" 二字，正是爷爷玉佩上的字迹。

六、玉簪归位

李山醒来时，躺在自家西厢房的床上。窗台上的玉佩还在，只是玄龟的眼睛更亮了，像是哭过。衣柜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根白狐毛，沾着点黑血，落在爷爷写的 "静心" 字帖上。

他摸了摸头，洞里的记忆像场梦，只有手心的药丸还在，温温的，带着股松木香。吞下药丸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所有事：白衣女子的哭声是幻术，头发是引子，红萼花是陷阱，而爷爷的玉佩，一直在用金光护着他的心神。

此后，李山读书更刻苦了。夜里读书时，总能听见窗外有狐狸的叫声，却再也不敢靠近 —— 玉佩的金光透过窗纸，在地上织成个玄龟的影子，像座小小的结界。

庆历六年春闱，李山果然考中进士。放榜那天，青溪镇飘起了桃花雪，他站在老宅的院子里，看着西厢房的窗台，玉佩突然 "嗡" 地一声，飞起来，落在他手里。玉上的玄龟眼睛里，流出滴朱砂泪，落在他的进士帽上，化作颗小小的红痣，像极了白衣女子眉心的胭脂痣，却暖得像团火。

回乡省亲时，李山特意去了后山。镇魂洞的洞口，立着块新石碑，刻着 "守心" 二字，是他的笔迹。碑前放着只玉簪，正是白衣女子戴的那只，簪头的雪莲已经枯萎，却牢牢粘在碑上，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

有个放牛的孩童说，他见过个穿青布短打的老翁，总在洞口徘徊，手里编着草绳，绳上的山楂红得发亮。老翁说，那玉簪是山神用来镇压狐妖的，等玉簪上的雪莲重新开花，就是狐妖赎完罪的时候 —— 而那之前，得有人守着 "守心" 二字，不让妖气再出来害人。

后来，李山官至御史中丞，告老还乡时，把玉佩留在了青溪镇的学堂。学堂的先生说，那玉佩很灵：心术不正的学生摸了，玉会发烫；潜心向学的学生摸了，玉上的玄龟会动，像在点头。

如今，青溪镇的老人们还会讲：每到重阳前后，若有书生在老宅西厢房读书，窗台上的玉佩就会发亮，照得书页上的字都泛着金光。而后山的镇魂洞，再也没人见过红萼花，只有风吹过洞口时，会传来 "沙沙" 的声，像有人在念 "清心咒"—— 那是李山的爷爷，还在护着那些守心向学的后生呢。

作者：北方 原名 刘永生 从小酷爱文字的他，曾在媒体做记者十余年。新闻、小说、故事、诗歌等作品在国内报刊发表。声明：文中人物属化名、图片与文章内容无关。本文为作者授权刊发，如转载，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