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2月27日,过了晌午,大娄村(现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海县石湖乡大娄村)村西哨卡内,正眯着眼打盹的庄高明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轱辘声响,他起身撩帘向外张望,只见两人正推着一辆独轮车,向这边走来,独轮车上装着满满一车盐。
“有人来送钱了!快起来。”庄高明眯起了眼,回头冲缩在里面打盹的哨兵喊了声。
这个庄高明跟兄弟庄贵玉是大娄村的一霸,前些日子,投奔了日军,混了一身狗皮子,便在村边设了个哨卡,仗着日本人撑腰,收刮来往村民的腰包,祸害乡里的同时,严重阻碍了我方在陇海线此段的交通。
当日,庄高明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搜刮的对象,然而,当他三两步、兴冲冲来到独轮车跟前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对方直身后,手里竟然攥了一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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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声枪响,这个无耻的汉奸便一头栽倒在地......
庄高明死得突然,消息像一阵风,嗖地一下就钻进了蔡塘据点。
庄贵玉当时正端着碗喝粥,听见小兵磕磕巴巴报信,碗"啪"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愣了好一会儿,脸白得像张纸,接着猛地跳起来,像头发疯的牛,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查!给老子查!"他红着眼睛吼,声音劈了叉,"我要给弟弟报仇,小娄庄那帮土耗子!一个都不准放过!"
可日本人没给他这个面子。
据点的头目,马副官,挎着军刀慢悠悠走过来,皮靴踩在碎瓷片上,咔咔响。他伸手拍了拍庄贵玉的肩膀,脸上没什么表情。
"庄桑,"他说,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皇军要的是铁路畅通,不是替你找人报仇。"他手指头点了点庄贵玉的胸口,"你的人死了,是你自己没本事。别再弄出大动静,耽误了正事,你担待不起。"
庄贵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背过气。他眼睁睁看着马副官转身走开,指甲掐进了手心。
从那天起,他就像变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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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不敢一个人出门。吃喝拉撒全缩在那座灰扑扑的碉堡里。碉堡墙厚,窗口小,黑洞洞的枪眼对着外面野地。他睡觉的床铺,是用一堆弹药箱胡乱拼起来的,就挨着冰冷的石头墙。床上铺了条脏兮兮的军毯,他连衣都不脱,怀里整天抱着那把张开机头的驳壳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惊得坐起来,枪口对着门口乱指。
晚上他根本睡不着。点一盏小油灯,豆大的火苗忽闪忽闪,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晃晃悠悠像个鬼。他怕黑,可又不敢让灯太亮。神经绷得太紧,他开始喝酒,喝最劣质的烧酒,灌得迷迷糊糊才能合眼。可就算醉了,他也睡不踏实,梦里全是他弟弟面前的那个黑乎乎的枪眼。
经常半夜惊醒了,庄贵玉一身冷汗,坐在那儿呼哧呼哧喘粗气,瞪着黑暗,直到天亮。
他心里明白,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地下党那帮人,饶不了他。
庄贵玉这边吓得要死,武装交通队这边,负责锄奸的交通员王品三和赵步杭也有点着急,他俩已经给队长拍了胸脯,肯定将这弟兄俩除掉,干掉庄高明挺顺利,但庄贵玉这边可就棘手了。
庄贵玉缩在王八壳里不出来,硬打肯定不行。蔡塘据点炮楼林立,铁丝网拉了好几层,还有探照灯整夜扫来扫去,强攻就是送死。
"得想个法子,让他自己露头,或者..."赵步杭蹲在碾房门口,拿着根草棍在地上划拉,"...从他身边人下手。"
王品三没说话,眯着眼看远处铁路线上鬼子巡逻车的灯光。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开口:"我记得,蔡塘里面,有个咱们的老熟人?"
赵步杭抬起头:"你是说...刘孝远?"
刘孝远是尤塘人,跟赵步杭算半个老乡。早些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为了老娘有口饭吃,才不得已披了这身黄皮。人本质不坏,心里还存着点念想。赵步杭以前跟他接触过几次,感觉这人还没烂透。
"就他了。"王品三拍板,"试试看。是人是鬼,拉出来遛遛。"
机会来得很快。没几天,据点里伪军轮换防区,刘孝远被调到了庄贵玉隔壁的岗楼值班。
赵步杭立刻行动。他不敢直接进据点,就托一个经常往据点送菜的老乡,趁人不注意,把两个掺了麦麸的高粱饼子塞给了刘孝远。
饼子是冷的,硬得像石头。
刘孝远躲在岗楼背风的角落,掰开饼子,里面露出卷着的一小截铅笔头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就一行小字:"初七子时,干掉庄贵玉,梯在窗下。"
刘孝远的心猛地一跳,手一抖,饼子差点掉地上。他慌忙把字条塞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去,喉咙干得发疼。他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抬头看着天,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黑得吓人。他知道这字条是什么意思。赵步杭这是要他动手了。
去,还是不去?
去了,就是杀头的事。一旦失手,日本人能把他活剥了。
不去?难道一辈子就当这个被人戳脊梁骨的二鬼子?老娘在家里抬不起头,连个媳妇都要不上。庄贵玉那帮人,根本不拿他们当人看,非打即骂。
他想起上次见赵步杭,赵步杭跟他说:"兄弟,给自己留条后路吧。老乡们给你留着地呢,回来,还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刘孝远想着想着,眼眶有点热。他狠狠抹了把脸,把那个冷饼子几口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他心里有了主意。
转眼就到了初七。
那天偏偏下了大雪,鹅毛似的雪片子呼呼地吹,地上很快就白了。天冷得邪乎,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割。
刘孝远值夜班。他特意找了件破旧棉袄穿上,又弄了半壶烧酒,不是用来喝,是临走前偷偷浇在身上棉袄的前襟上。这样闻起来一身酒气,像个偷懒醉酒的兵,不容易惹人怀疑。
夜深了,碉堡里鼾声四起。庄贵玉屋里还亮着灯。刘孝远拎着酒壶和一包猪头肉,敲开了他的门。
庄贵玉正烦躁得在屋里转磨。见他进来,没好气地问:"干啥?"
"庄队长,天太冷了,弄了点酒,驱驱寒?"刘孝远赔着笑,把酒肉放在桌上,"陪您喝两盅?"
庄贵玉斜眼瞅他。他最近疑心特别重,看谁都像地下党。但看着那油汪汪的肉和闻着酒香,又看看刘孝远那一脸讨好相,绷着的神经稍微松了点。他确实需要点东西麻痹一下自己。
"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他嘟囔一句,坐下来。
两人就对着昏黄的小油灯喝起来。刘孝远拼命劝酒,自己却偷偷把大部分酒都倒在了袖口里。庄贵玉心里憋闷,又是怕又是恨,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话也开始多起来。
"地下党...老子迟早...迟早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点天灯!"他舌头都大了,眼睛通红,拍着桌子吼。
刘孝远跟着附和:"对!绝不能饶了他们!给您弟弟报仇!"
窗外,风呜呜地吹,像野鬼哭。雪光映得窗纸发白。
庄贵玉越喝越多,最后瘫在椅子上,脑袋耷拉着,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骂人,眼看就要不省人事。
刘孝远的心怦怦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时机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窗外远远地,传来几声乌鸦叫,短促,清晰。
——那是约定的信号!
刘孝远浑身一激灵,最后一点犹豫被这叫声彻底驱散。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站起身。
庄贵玉似乎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抬起头,醉眼惺忪地看着他:"你...干嘛去..."
话没说完!
刘孝远动了!他像扑食的豹子,猛地扑过去,左手死死捂住庄贵玉的嘴,把他整个人牢牢按在椅子上!庄贵玉的醉意瞬间吓醒了一半,眼睛惊恐地瞪圆,呜呜叫着,手脚乱蹬!
可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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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孝远的右手从靴筒里抽出了匕首!那匕首磨得飞快,在昏黄的灯下闪出一道寒光!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照着庄贵玉的心窝,狠狠捅了进去!
"呃!"庄贵玉身体猛地一僵,眼睛几乎要凸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孝远。
刘孝远怕他不死,咬着牙,拔出刀,又连着捅了两三下!温热的血猛地喷溅出来,溅了他一脸一手,腥得呛人。
庄贵玉抽搐了几下,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屋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油灯芯噼啪爆了一下。
刘孝远喘着粗气,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不敢耽搁,飞快地从庄贵玉身上解下那把宝贝似的驳壳枪,插在自己腰里。又在床上胡乱翻找,把庄贵玉私藏的几沓钞票也塞进怀里。
他吹熄油灯,摸黑走到窗口。窗户下面,影影绰绰,果然靠着一架木梯子——不知道赵步杭他们什么时候偷偷架好的。
他手脚并用,爬上窗台,踩着梯子往下溜。梯子上结了冰,很滑。下到一半,他低头一看,庄贵玉的血正顺着梯子腿往下滴,在雪地上洇开一滩暗红。
他不敢再看,哧溜一下滑到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扑进风雪里。
据点外面,黑沉沉的麦子地里,突然站起两个人影。
"这边!"是赵步杭低沉急促的声音。
刘孝远跌跌撞撞跑过去,差点摔倒。赵步杭一把扶住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塞给他一件厚棉袄。
"走!"
三个人像三道影子,迅速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朝着北边,朝着解放区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了。
身后的蔡塘据点,依旧死寂地蹲在黑暗里,只有庄贵玉屋那扇敞开的窗口,像一张黑色的嘴,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参考资料:《东海县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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