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台文倩 戴智忠
台继武(下称继武先生)与路大荒先生的交游,始于20世纪30年代末。
继武先生于1913年入济南茹古斋古董店学徒,1920年成为伙友店员。
路大荒先生于抗战初期来到济南,先住大明湖畔的秋柳园,后住曲水亭街8号。
曲水亭街8号,斜对面就是辘轳把子街,茹古斋古董店就在这条街的南面。
文物鉴赏和收藏的共同爱好和近在咫尺的与邻为伴,让继武先生和路大荒先生惺惺相惜。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们还一起供职于山东省古物管理委员会,为百废待兴的山东省文物管理工作贡献了各自的聪明才智。
蒲学奠基
路大荒,原名鸿藻,亦名爱范,字笠生,号大荒山人,大荒堂主人,中国现代蒲学专家第一人。1895年出生于淄川北关乡菜园村,该村距蒲松龄的家乡蒲家庄只有3公里。蒲家庄与菜园村世代通姻,而且处于相同的地理与人文环境之间,青林狐变,秋坟唱鬼,蒲松龄当年迷恋的乡村意境,对于幼年的路大荒同样耳濡目染。
【路大荒】
路大荒7岁入学读书时,启蒙老师蒲国政是蒲松龄的同族后裔。这位老师对其先人的生平著述津津乐道,课余假日常向学生讲三老祖(蒲松龄排行老三)逸事,他还知道《聊斋志异》中一些故事的渊源和真相。后来,路大荒转入县城王东生家的私塾求学,王家有不少《聊斋志异》抄本和《蒲松龄诗集》手稿本,这令路大荒眼界大开。
邓恩铭当年曾对路大荒说,“人生行为如黄河流水奔泻千里,决之东则东流,决之西则西流,若受制约可流入大海,希望你对事业有所抉择,好自为之”。路大荒从此偃武修文,潜心于《聊斋文集》的搜集研究中去。为了搜集蒲松龄遗稿,路大荒常常奔波于淄川城乡,还远访章丘、济南,求亲问友,因此家中蒲氏著作越来越多。路大荒节衣缩食,还曾经从蒲氏后人手里花高价购买蒲松龄手稿。20世纪30年代初,他陆续在上海《申报》《国闻周报》、天津《大公报》上发表蒲学文章。1936年上海书局出版了路大荒主持编辑的60万字的《聊斋全集》,一时在学界引起轰动,有关他收藏大量蒲松龄手稿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烽火护宝
1937年12月日寇攻陷淄川城,得知路大荒有蒲松龄手稿,日本人赶到他的家中搜查。此前路大荒背负着蒲松龄手稿躲藏到了深山中。一无所获的日寇放火烧掉了他家的房屋,还在淄川城门贴满了捉拿路大荒的告示。
这时,在日寇占领的济南,一个背着土布口袋的中年人从淄川乡下悄然潜入。这位外乡人在济南定居下来,以做家教、街头写字为生,当时街坊们都以为此人不过是个落魄书生,而其实他就是路大荒,口袋中背的不是干粮和衣物,正是弥足珍贵的蒲松龄手稿。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路大荒寄居在济南大明湖畔秋柳园街25号的小楼中。1945年日本投降,同年9月路大荒赴省图书馆任特藏部主任。1948年济南解放,路大荒被任命为山东省图书馆副馆长。
书巢耕耘
1951年,路大荒的大女婿买下了济南曲水亭街8号的一处四合院落,路大荒遂搬来与女儿一家同住,好友画家黄宾虹曾为之题名为“曲水书巢”。在“曲水书巢”中,路大荒总是没黑没白地看书写作,每天晚饭后8点睡觉,夜里12点再起来挑灯工作。即便是冬天屋中很冷时依然如此。1962年,一部更大规模的《蒲松龄集》终于问世,它收集聊斋文稿共120余万字,比1936年的《聊斋全集》多了整整60万字。经路大荒积年笔耕,这些颠沛流离的断简残篇终于团聚、规整、合拢了起来。这是路大荒一生最兴奋的时刻,为了表达难以言表的激动心情,路大荒把最心爱的《聊斋文集》手稿捐献给省图书馆,当时的路大荒已经67岁了。
路大荒不仅是著名的蒲松龄研究专家,还博学多才,娴于书法,精研汉魏碑刻,擅隶书。蒲松龄故居北屋悬挂的“聊斋”匾额,即为其所书。诗、画、篆刻虽偶一为之,亦颇具特色。善画梅,着墨无多,颇有元人风姿。继武先生遗留的一把折扇上,就有路大荒的墨宝。一幅为他最擅长的隶书书法,结构得体,浑然大气(内容为:惟故臣吏,慎终追远,谅闻思守);另一幅为山水画作,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大山、树木、深壑。路大荒先生是折扇上创作作品的十三位老友中,仅有的三位创作双幅作品的作者之一。两幅作品皆精工细作,足见老友情深。
身外长物
《大荒山人身外长物》是路大荒私人制作的一本线装薄书。这本陈旧线装书,见证了继武先生和路大荒先生的深厚友谊。略显褪色的蓝色书皮左侧是著名学者王献唐先生题写的封签:“大荒山人身外长物 献唐”。里面收集了多个紫砂壶的拓片,有全形拓,也有局部的拓片,有文字,也有图形。从这些拓片可以看出,这些紫砂壶拓片都是来自清代著名的紫砂名壶——曼生壶。
路大荒非常喜爱曼生壶,用现代的流行语言来说,他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曼生壶发烧友,他视收藏的曼生壶为稀世珍宝。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路大荒让老伴拿出他钟爱的曼生壶沏茶待友。老伴在倒茶时不慎将茶壶盖边沿碰一小磕,路大荒心痛得不得了,又不便在朋友面前表现出来。这件事情发生后,路大荒再也不让老伴动他的曼生壶了,有挚友来访,他总是亲自沏茶。
金石之谊
《大荒山人身外长物》中共有八把曼生壶拓片,有三把系继武先生所拓。其中第五把为石瓢壶式样全形拓。上面刻有“爲惠施爲张苍取满腹無湖江 曼生铭”。完型拓下方有一完整的壶底拓片,在壶底中央亦可见“阿曼陀室”阳文印章。在此页上,可见一红色阳文图章:“继武手拓”;第六把为扁石壶全形拓,壶身上刻有“非铫非鼎宜於鳯饼 乙亥夏日 曼生”。在壶底中央亦可见“阿曼陀室”阳文印章。全形拓扁石壶左旁亦可见一红色方形阴文印章:“继武手拓”;第七把为半瓜壶,此拓包含全形拓、局部拓及壶底拓。壶身上刻有:“爲惠施爲张苍取满腹無湖江 曼生”,壶底仍为“阿曼陀室”阳文印章。有趣的是,在半瓜壶全形拓的壶把手处,亦有一红色阴文“继武手拓”图章。
【台继武为路大荒所拓曼生壶拓片】
全形拓,又称立体拓、器物拓、图形拓。是一种以墨拓技法完成,把器物原貌转移到平面拓纸上的一种特殊技艺。它要求拓技者具备熟悉素描、绘画、裱拓、剪纸等技法。这项技术初始于清中期,消失于民国,近五十年来几乎失传。当年多少文人墨客、金石学家、沉浸在全形拓的乐趣中。在这本旧线装书中出现这么多的全形拓曼生壶图片,实属不易。
翻过这些美轮美奂、古意盎然的曼生壶拓片,映入眼帘的是洋洋洒洒两页半的跋文。跋文是我国著名的金石学家、图书馆学版本目录学家、路大荒的挚友王献唐先生所题,他在题跋中写道:
大荒山人不荒于酒色财气,独荒于古董。古董夥矣,一一荒之,济上称“巨眼”。然为穷措大,不能收藏,过眼获其拓本,辄粘于册。此曼生壶诸拓其一也,壶为他人物,内有一器为山人自藏,殆竭索敝而得,余爱而未能强夺也。姑记于此,异日山人如得第二壶,必此归我,证人为郑幹丞、台继武,时辛卯八月五日。献唐书于济上。
【王献唐为《大荒山人身外长物》作跋】
从跋文中可知,路大荒对曼生壶发自内心的喜爱。他虽有“巨眼”辨识曼生壶,却不能一一收藏。但他认为过眼获其拓本,集于一册,可时时欣赏,也是人间一快事也。作为心心相印的老友,王先生在跋中以诙谐的语气谈到,拓片中有一壶为大荒先生所藏,他未能夺爱,如山人得第二壶,必此归于他。证人为同为好友的郑幹丞、台继武先生。读过跋文,真为他们几人真挚的友谊、诙谐的调侃而感动欣喜。
继武先生自幼随清代著名金石学家陈介祺(簠斋)家人学习摩拓古器物,得陈家真传,尤擅全形拓,所拓器物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其拓片本身就是精美的艺术品。继武先生与路大荒先生相识相交甚密,为路大荒摹拓了许多器物,这也使后人有幸在书中领略继武先生亲自拓的曼生壶拓片及钤印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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