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晨光里的静默守望

敦煌的晨光，透过宾馆薄薄的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而晃动的光斑。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明亮却不安地跳跃着。空气里悬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翻滚，无声地丈量着流逝的时间。电话里那句带着睡意却温柔的“收拾完就出门”，仿佛还带着她呼吸的暖意，熨帖在耳畔。然而，此刻，这承诺却像指间的流沙，在两个小时的无声等待里，悄然滑落，只留下掌心一片空茫的焦虑。

我坐在床边，目光一次次扫过静默的手机屏幕，它黑沉沉的，像一口深井，吞噬了我所有预设的欢欣节奏。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方，又无数次迟疑地收回。催问的冲动如同烧灼的细线，勒紧喉咙——我怕那铃声，会惊扰了她瓷器般易碎的神经。她敏感的心湖，承受不起哪怕一丝带着急切的涟漪，那可能被误解为责备的声调，是我此刻最深的忌惮。

窗外的敦煌街道渐渐苏醒，人声车马声隐约传来，是别人的烟火，别人的奔赴。而我，被困在这方小小的寂静里，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焦灼如同藤蔓，顺着脚踝攀爬，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是收拾遇到了麻烦？是身体忽然不适？还是……那挥之不去的阴翳又悄然笼罩了她？各种不好的念头如同戈壁滩上骤起的风沙，毫无预兆地扑打过来，迷蒙了眼前的期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担忧。

最尖锐的刺，却来自那名为“遗忘”的钝痛。MECT的麻药，像淘气的风，吹散了她记忆沙滩上刚刚写下的约定。那精心安排的漫步，那期待中的相视而笑，那想带她去看的某个角落，会不会也像昨日的沙画，被这阵风轻易抹去，了无痕迹？这个念头浮现时，心口像被钝器重重一击。不是怨怼，而是一种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怜惜。她并非有意失约，是那冰冷的器械和药物，在她与世界之间，偷偷设置了一层模糊的毛玻璃。她或许正困惑地坐在房间里，努力拼凑着早晨的碎片；或许因莫名的疲惫又沉沉睡去；或许……她也在某个瞬间，因想不起什么重要的事而陷入短暂的无助与自责。想到此，等待的焦急瞬间被汹涌的心疼淹没。

我起身，在房间里无声地踱步，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昨日来时留下的微弱气息。我心疼她，心疼她被那看不见的病症反复撕扯的灵魂，心疼她承受治疗带来的副作用，心疼她每一次努力想抓住记忆却徒劳的瞬间。这病，如同潜伏在敦煌雅丹地貌里的流沙，不知何时会吞噬她脚下的坚实。而我能做的，竟是如此有限——连一声关切的催促，都要反复掂量，生怕成为压垮她情绪的最后一粒沙。

时间，从未如此粘稠而缓慢。每一次分针的跳动，都像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期待像被搁浅在烈日下的月牙泉，水分在焦灼中一点点蒸发。但我依然选择等。这等待，不再仅仅是赴一个约会的约定，它成了我无声的誓言。等她的记忆苏醒，或者，等她需要我时的任何一个信号。等，本身就是一种守护的姿态，是对她所有“身不由己”最深的体谅。

宾馆房间像一个透明的茧，包裹着我的担忧与爱怜。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盛，敦煌崭新的一天在喧嚣中铺展。而我，守着这一室的寂静和一部沉默的电话，心早已穿过楼宇，飞向她的所在。若她忘了，我便轻轻再讲一遍今日的敦煌；若她不适，我便做她最安稳的港湾；若她只是需要时间，那我就在这里，把等待的每一秒，都淬炼成更坚韧的耐心与更温柔的懂得。 因为爱她，便是连同她记忆的裂隙与生命的脆弱，一起拥抱。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我的等待，是比风沙更沉默，却也比莫高窟的信仰更坚定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