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那会儿,我在小区旁边的公园溜达,碰上了十多年没见的老战友小蒋。聊着聊着,就说到我当指导员那年春节,我爱人带着才3岁的儿子来部队探亲的事。没想到小蒋挺激动,说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楚,大伙儿是怎么欢迎我爱人的。他这话,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四十年前了。
那是1984年2月,刚过完年,我就从仓库政治处机关调出来,到了深山沟里的勤务连当指导员。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了1985年1月。我爱人在老家一所学校当老师,她带着我们3岁的儿子,大老远地跑到了我们这个山沟连队来看我。
我们老家是华北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儿子长到3岁还没见过山呢。他到了连队,屋里根本待不住,一不留神就溜出去,到处跑着看新鲜,还跑进战士们的宿舍,跟战士们玩。说来也怪,他在老家挺认生,不怎么跟陌生人说话。可到了连队,看见战士们,他一点不怕生。战士们也特别喜欢他那圆乎乎的小脸蛋,有好几次他跑回来,我们都能看到他脸上被摸出来的红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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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人来了以后,先帮我把被褥拆洗了。完事儿后,她让通信员帮忙打水,说要给战士们也拆洗拆洗被褥。那会儿,连队来探亲的家属,还有副连长的爱人孩子,另外两个志愿兵的爱人也在。我爱人提了议,这四位军嫂就商量好,要给连队的战友们拆洗被褥。我听说了,不想让她干这活。可她跟我说,都一年了,战士们的被褥肯定脏了,趁她们几个都在,就一块洗了吧。说完也没等我点头,她就让通信员去炊事班烧了一大锅热水。她们四个人就蹲在洗漱间,用大盆给大伙儿洗。连队战士那么多,她们四个人硬是洗了整整4天才洗完。结果到了晚上,我爱人手腕疼得睡不着觉。我又生气又心疼,没办法,只好让卫生员弄了点伤湿止痛膏给她贴上。通信员看见了,回去跟他们班里的战士说了。后来几个班长专门找到我家属,感谢她们几个给大家做好事,说这些活儿本来该战士们自己干的。战士们也想帮家属们做点事,可实在没什么能插上手的。
很快就到了除夕。那天一大早,上士就出去买回来猪肉。炊事班几个战士加上帮厨的,和面的和面,剁馅的剁馅,叮叮当当忙活开了。炊事班和了快三袋面粉,大冷的天,和面的两个战士累得一身汗。吃过晚饭,馅儿盘好了,面也和好了,大家就在饭堂的桌子上一起包饺子。我爱人和另外三位家属也到了炊事班,跟战士们一块儿包。
晚上6点半多,我得去库区4号哨位站岗了。年前连队干部们就商量好了,战士们站了一年的岗,大年三十晚上的岗,由我们几个连队干部来站。我是指导员,带头站晚上7点这班岗。那时候天早就黑透了。可就在我穿戴整齐要出门的时候,我那3岁的儿子,嚷嚷着非要跟我一起去站岗。那岗亭他还没去过呢。他到连队以后,经常看到战士们背着枪上哨下哨,这会儿看我全副武装要去站岗,他也吵着要去。站岗是件很严肃的事,我跟他说,站岗的都是大人,是军人,小孩子不能去。可他为了能去成,竟然说:“我也是男子汉!我也能保卫祖国!”最后我爱人跟我说:“那你就带他去吧,让他见识见识军人站岗的辛苦,也不是坏事。”于是,我把儿子裹得严严实实,带着他走上了那条一公里多长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天黑,风也呼呼地刮着,可儿子紧紧抓着我的手,他那小短腿走得还挺快,硬是走在我前头!
换哨的战士离开后,我持枪站在哨位上。儿子个子矮,站在岗亭里,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看我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也学我的样子,站得直直的。我们这一班岗要站两个小时。平时战士们站久了,还会活动活动腿脚,不然下哨时路都走不利索。可儿子毕竟太小了,他站了十几分钟就站不住了,围着我转圈,后来又站到我另一边去。我站在山顶的岗亭里,望着山脚下连队那微弱的灯光,知道我爱人正和战士们一起包着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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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人是我高中同学。我当兵以后,她后来考上了地区财会学校,毕业留校当了老师。作为军人的妻子,尤其是有了儿子之后,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她一个人扛着。有一回她写信告诉我,儿子半夜突然发高烧,当时还下着小雨,学校的校医又不在。没办法,她抱着儿子走了五里多路赶到一家医院,到医院才发现自己衣服都淋湿了,两只胳膊疼得厉害。前两天她帮战士拆洗被褥,我就心疼她胳膊有这旧伤,可她就是不听劝,非要和另外三位军嫂一起给战士们洗。她从小在地区交通局家属院长大,是家里的独女,在家基本上什么活儿也不用她干。没想到跟我结婚后,除了上班,回家什么活儿都干,特别是当了妈妈以后,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会了……
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副连长来接哨了。我和副连长交完哨,带着儿子离开岗亭。没想到刚走了两步,儿子就说困了,想睡觉。我解开大衣把他抱在怀里,这小子竟然在寒风里睡着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前两天下过雪,山沟里的风吹着积雪,还带着寒意,但也能感觉到风里有一丝暖意,春天快来了!昨晚我爱人她们和战士们一直包饺子包到九点多,我下哨回来时,她们刚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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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多一点,家属们和战士们都在饭堂聚齐了。我前两天就通知了,说初一上午吃饺子前,拿出一个小时搞个联欢。我领着儿子走进饭堂,看见三间大屋子的天花板上,战友们早就拉好了红红的彩带,四周还挂着些小灯笼,前面的黑板上写着大大的“欢度春节”四个字。让我没想到的是,联欢刚开始,连长就带头喊起来:“咱指导员和嫂子就是因为唱歌处上对象的!欢迎指导员和嫂子来一个!”连长知道我和我爱人是高中同学,聊天时我也跟他提过,我俩是因为在学校唱歌好上的。他这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一片叫好声,还夹杂着几声尖利的口哨。我爱人看着我笑了。我知道躲不过去:“上!”我一挥手,拉着爱人就走到了前面。更没想到的是,平时挺文静的文书,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手风琴给我们伴奏。我喜欢去年春节晚会郁钧剑唱的那首《小白杨》,就示意文书拉这个曲子。手风琴悠长的声音一响,我就起了头:“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还没等我给爱人使眼色,她就很自然地、一点不差地接上了下一句。更让人高兴的是,她的第一句歌词刚唱了一半,周围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说实话,她唱歌的嗓门和技巧,确实比我强一些。我们俩唱完一首,底下就有人喊:“让指导员和嫂子再来一首,好不好?”“好!好!好……”又是一片叫好声朝我们涌来。我虽然喜欢唱,但确实没爱人唱得好。在我的鼓励下,她一个人唱起了那两年特别流行的《我的中国心》。没想到她竟然用广东话唱这首歌,听起来是另一种味道。当初我就是在听了她唱歌之后,才暗暗喜欢上她的。她唱得真挺好,按现在的话说,算是平民里唱得很棒的了。她唱歌的时候,战士们好几次给她报以热烈的掌声……她成了最受战士们欢迎的人。小蒋后来告诉我,我爱人和战士们一起包饺子时轻声哼着歌,当时几十个人包饺子的饭堂里,竟然没人说话,都安静地听着!
中午吃完饭,我们走出饭堂,就听见有战士在哼唱《小白杨》和《我的中国心》……我和爱人互相看了看,会心地笑了。那之后很长时间,这两首歌成了连队战士们最喜欢哼唱的调子。
只是我那时候真没想到,这一年我和爱人在台上唱歌的事,还有我爱人孩子来连队的许多生活细节,连队战友小蒋竟然能记这么久,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日子一天天过去,四十年了,我们都成了老头老太太。但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温暖片段,就像水底的鹅卵石,时不时会被记忆的溪流冲刷出来,在心头闪一下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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